第四部 兵變本能寺 十一 流放信康

酒井左衛門尉忠次沒有在岡崎逗留,卻直接回濱松去了,這令信康深感不安。“事情比我預想的可能還要糟糕。”盡管如此,他仍然沒有想到已大難臨頭。縱然信長一時誤解,到底是自己的嶽父,濱松那邊又有父親,所以不大可能出事。進行種種交涉之後,自己的清白必會顯露,但母親的情況就不那麽簡單了。現在看來,減敬這人確實相當可疑,大賀彌四郎應也與母親大有牽連。正如野中重政所說,如果母親寫給勝賴的密函真的到了信長手中,無論如何辯解,恐怕都是沒用的。對,必須當面和母親對質!

這一天,信康在馬場待了整整一個上午。下午,他在綿綿細雨中去了築山夫人的住處。

自從出事之後,夫人的侍女好像完全變了樣。出來迎接的是一個叫阿早的小姑娘。阿早一見信康,吃了一驚,趕忙把他帶到了夫人的房間——是不是少主又要來責罵人了?

“母親,身體可好?”

夫人大概是剛起床不久,房間裏還鋪著毛毯,放著梳妝台,以及染發盒。“哦,是三郎啊,真是稀客。快,趕緊把東西收拾一下。”夫人邊說邊整理了一下被褥。

母親不知何時已經進入了女人的黃昏期,松弛的皮膚令人感到悲涼,人性的真實和固執也毫無遮掩地顯露出來。

“母親。”

“啊啊,我給你倒茶,你每天殫精竭慮那麽辛苦。”

“我今天來,是有一件心事。”

“心事?”夫人很興奮的樣子,側耳傾聽,“是不是你終於領悟到,沒有一房小妾看來是不行了,都過了二十了,可傳宗接代之人還不見影子……這樣就會愧對先祖,所以……”

信康轉移視線,望著外面的雨幕出神。“母親,安土的右府大人給咱們出了一道意想不到的難題。”

“什麽,你叫他右府大人!三郎,他就算是你的嶽父,也不能在你母親的面前叫他右府大人!信長可是你母親的仇敵!”

信康沒有回答,只是嘆了口氣。“聽說信長那裏來了命令,要將母親……還要我切腹自裁。”

“啊?”夫人似乎沒有明白,端起侍女送來的茶水,“你剛才說,信長那裏來了命令,要你母親怎樣?”

“要將母親您……斬首,讓我切腹。”信康又靜靜地說了一遍,輕輕地把目光從母親的身上移開。

他們二人說話之時,家康的隊伍已經到達本城的前門,信康對此尚一無所知。築山夫人聽了,如遭雷擊一般,愣在那裏,擡頭直直地看著信康。

“信長要將我斬首?”

“還要我切腹。”

“到底是對……對誰這麽說的?”

“父親。”信康極力想使母親莫要激動,“具體情況還沒有弄清楚,我已經把平巖親吉派到濱松去了,他現在還沒回來。”

“跟你父親說的?”築山夫人又嘟囔了一遍,然後大笑起來,“哈哈哈,你濱松的父親從何時起,已經成了信長的家臣?要殺自己的妻子,還要讓兒子切腹,難道信長如此蠻橫,你父親也一聲不吭嗎?哈哈哈……”

“母親。”

“三郎,你父親不是說過要和信長一戰嗎?再說,你身邊不是還有德姬這個人質嗎?”

“母親!”

“如果連這樣的決心都下不了,那還算是什麽武將!三郎,你應趕緊準備。”

信康再也無法忍受,使勁地拍打著自己的大腿。“關於此事,孩兒有些事情想問一問母親。”

“你想痛快淋漓地打一仗嗎?”

“那是以後的事。母親給勝賴發去的內應密函,還有收到的回函,這些母親都還記得嗎?”

“什麽?”

“安土那邊有母親的密函的抄本,是從給母親梳頭的那個琴女手裏,轉交給她妹妹喜奈,再通過一個小侍從送到信長那裏去的。盛傳這些就是我們母子謀反的證據。所有這些,母親到底還記不記得?”

築山夫人臉上頓時失去血色。

“如果真有這麽回事,就請母親痛痛快快地告訴我,然後再作對策。如果是誤解,即使別人說什麽背叛父親,做敵人的內應,孩兒也知道絕沒有。”

“哈哈哈……”夫人突然又笑了,“我要是說真有這回事,那你要怎的?”

“那麽,母親……”

“確實收到過回函,可這些全都是蒙蔽敵人的策略。”

“蒙蔽敵人的策略?”

“彌四郎和減敬是敵人的密探,所以,為了探聽虛實,表示我也是和他們一夥的,就故意寫信,做給他們看,那只不過是做做樣子。”

信康盯著母親的臉,身體一陣抽搐。欺騙敵人之類的事,母親是做不出來的。如果真是這樣,證據已經被人拿走,可憐的母親已無藥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