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變本能寺 十 德川救子(第5/6頁)

“冥頑不化的東西,別再搖頭晃腦了,你從頭至尾把我說過的話好好回味一遍。我是一名武將,我希望太平,我口中宣揚著正義,殺了那麽多的人才走到今天。我也同樣溺愛著兒子,因此,就慘無人道地把德川家的頂梁柱——你殺死,我能做得到嗎?把你殺死,信康再切腹自殺,那我家康到底成了什麽?豈不成了一個殺人如麻的無道之人?為了自己的兒子,氣昏了頭,殺了重臣,結果兒子也失去了,豈不成了一個可悲之人?即使外人不恥笑我,神佛也不會原諒我。如果我的心脆弱得如此不堪一擊,那我還有什麽出息?世人會說,家康就是為了殺人才來到這個世上,他是殺人的魔鬼,是罪孽。難道你想不到?”

“……”

“七之助……你剛才說傾慕我,傾慕得簡直人了迷,你對三郎的喜愛也難以割舍,這些我都明白,越是明白,才越不能應允你,你明白家康的心情嗎?”

“……”

“七之助,在神佛降罪於我之前,你無論如何也不能死。”

親吉的目光像利箭一樣,死死地盯著家康。“您似還有什麽話要說吧?”

家康看著親吉兇狠的目光,嘆了口氣。“但是,我不能再允許你這樣了。你也太驕橫了。世事的殘酷、無奈,你應心裏清楚,可是,你在家康面前太驕橫了。七之助,在我家康面前,還沒有一個人敢這樣……不要再說了。”

七之助親吉又盯著家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泄氣地低下頭。難道我真的對主公太驕橫了嗎?一種與剛才不同的悲涼突然襲上心頭。他居然忘記了,世間還有比死更悲涼的苟且偷生。“主公,難道您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三郎遭此不幸?您就這樣狠心?”

家康微微地點點頭,回答道:“說不定我還不等信長的命令到來,就提前處決三郎。誰的命令我都不想聽。”

“提前處決?”

“不要再問了,過一會兒你就明白了。這樣吧,你立即趕回岡崎,莫要在城中引起騷動。”

親吉已經什麽也說不出來了。誰的命令也不想接受,這就是家康的決斷,這就是家康的心,透明如鏡。這時候,大久保平助來報,說只有奧平信昌一個人回城。

家康輕輕點點頭:“信昌的面色如何?”

這麽一問,平助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蒼白的臉色。“稟告主公,和我平助的臉色差不多。”

“哦。那麽,事情已經決定了。”家康神情凝重地點點頭,“好吧,你去對信昌說,辛苦了。讓他先歇息歇息,待會兒我再叫他。七之助,你也趕緊回岡崎吧。還有,我吩咐本多作左衛門的事情,如果準備好了,就讓他到我這裏來一趟。”

平助答應一聲出去了。平巖七之助親吉也深施一禮,慌慌張張地退了出去。家康深知,親吉一定想立刻問問奧平九八郎信昌,了解詳情。可是,他還是堅決阻止了親吉。他知道,即使讓親吉親自去問,也改變不了既成事實。

其他人都下去之後,家康一個人坐下來,重新整理了一下扶幾,兩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寬敞的院落裏,突然傳來單調的蛙鳴,大概是雷雨來臨的前兆。荻花在微風中搖曳,地上的苔蘚紅彤彤的,像是秋天的紅葉。

“哦,大局已定?”家康又一次自言自語,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眼淚早已流幹,眼皮酸痛,九八郎信昌那蒼白的臉色浮現在眼前。他恐是對忠次的辯解感到不滿,於是提前一步回來,向家康報告大致經過吧。

家康心裏難受,他不願意去問。如果有轉機,二人不會分別回來。

不久,本多作左衛門和大久保平助一起來了,作左衛門還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樣子。“本多大人來了。”說著,平助退了出去。家康仍然沒有睜開眼睛。

“主公在閉目養神?”

“……”

“聽說奧平信昌已經回來了,不知主公為何還不見?”

“作左,”家康仍然閉著眼睛,“我想明天回岡崎一趟。”

“確實應該去一趟。”作左點點頭。

“你要和我一起去,時刻陪伴在我左右。我要立即去岡崎,馬上放逐三郎這個不肖之子。”

“哦,少主到底犯了什麽過錯?”作左似乎反應遲鈍,眉宇間卻露出悲哀之色。

“現在,這個亂世剛剛出現一點新秩序,這是一個關鍵時刻。”

“主公所言極是。”

“織田右府大人的苦心經營,好不容易有了結果,在此關鍵時候,不好好做右府大人的女婿,卻偏偏禍害領民,背叛父親,還與重臣相爭……而且……”

“是。”

“因此,我要親自去岡崎處決他。雖如此說,三郎畢竟是右府大人的女婿,如果連個信都不送,日後恐遭大人的責備,所以,派信使小栗大六去安土送信,你對此沒有異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