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下布武 二十八 羽柴秀吉(第2/6頁)

“你途中果然對她說了什麽!”

“不,在下並未勸說她,只是故意讓她看些醜惡的東西。”

“醜惡的東西?”

“是敵兵的屍體。死屍上爬滿蒼蠅與蛆蟲,仿佛燒焦了一般烏黑。我故意驅走蒼蠅。蒼蠅嗡嗡飛跑後,烏黑的屍體變得蒼白,並開始蠕動。”

“死屍蠕動?”

“是蛆蟲。因為屍體已經腐爛,自骨上爬滿蛆蟲……阿市目不轉睛盯了一會兒,然後突然遮住眼睛,慌慌張張跑開了。至少在秀吉看來,她有著放心的神色,好像慶幸終於從死神手中逃脫……”

信長撇嘴笑了,重重地點點頭:“那麽,就當我沒說過阿市的事。”

“雖然在下不能接受阿市,但能否將她的一個女兒送給我?”

“不!”信長嚴肅道,“僅僅那十八萬石領地,已足以使你受到別人的猜忌。為你考慮,還是不給為好……我也剛剛意識到這個問題。”說著,信長立刻開始準備出發。

秀吉此時理當放松。但想到將要去巡視屬於自己的小谷城,不知為何,他感到失落。城池中已經沒有了市姬和她的孩子,城池的價值便似頓時跌落了一半。

石田佐吉跟在秀吉和竹中半兵衛身後,望著秀吉不同尋常的背影,不時歪起仍留著額發的腦袋。曾經在伊香郡古橋村的三珠院做過寺院小僧的佐吉異常敏感。此時在他眼中,秀吉好像忽然變成了另一個人,是因為他從長濱五萬石的小領主,被提拔到領有小谷城十八萬石的真正大名的位置?無論對百姓、下人,還是足輕武士說話,秀吉的語氣總如朋友,而且時常說笑,讓人樂不可支;但如今他突然變得言語謹慎。這對他是兇是吉?

佐吉認為,羽柴家主仆的團結,主要來自於秀吉豁達的性格。幾天前,秀吉來到淺井長政和阿市居住的本城附近,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城郭,好像感慨萬分。雖然這並不足奇,但佐吉還是從中感受到某種深深的失落,於是對正凝望著虎禦前山通往長濱的路的竹中半兵衛道:“竹中先生,主人是身體有恙,或是精神不濟?”

半兵衛沒有回頭:“有些不快。”

“為何?他沒對先生透露幾句?”

“沒有,其實不難想象。”

“是因為十八萬石的領地讓他有了負擔之感?……”

“佐吉,”半兵衛截住佐吉的話頭,“這些事,絕非你一個孩子應該考慮的。”

“但在下覺得……主人心情那麽沉重,那麽沒精打采……”

半兵衛依然不看佐吉,一邊點頭一邊道:“大人們偶爾會如此,你無需擔心。”

“是因為淺並備前守的遺孀……”

佐吉話猶未完,半兵衛已經大步向秀吉走去,佐吉不解地跟了上去。

秀吉待半兵衛走近,遂道:“命運是天注定的呀。”

“正是。從降生那一刻便決定了。”

“有可以改變的嗎?”

半兵衛不知是否聽到,竟道:“今日巡視完城內,立刻到各處領地走走吧。”

“哦,確要抓緊。”

“不,您已經夠快了。明天就出發吧……”

“好。正如你所說,人生天注定,到了一定的位置,再進一步,難如登天。”

聽到秀吉語氣中從未有過的絕望,半兵衛不禁皺起眉頭。

在絲毫不在意對方感受這一點上,秀吉和信長毫無二致。無論對方是誰,他們說起話來都毫無顧忌。但與信長的叛逆性格相比,秀吉凸顯的是機變靈活,常讓人不知所措。就天生資質而言,秀吉在信長之上——半兵衛一直這麽認為。因此無須佐吉提醒,秀吉的變化早已被半兵衛察覺到。男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像秀吉這樣自信的人,更易為女性的美迷惑。秀吉恐是想到自己和阿市身份迥異,便不得不放棄渴望,這裏也許隱藏著決定他命運的危機和陷阱。半兵衛故作輕松地走至秀吉身邊:“大人,您好像在懷疑自己的天分和運氣?”

“不,我未懷疑。我已經從足輕武士變成了十八萬石的大名。”

半兵衛緊緊地盯著秀吉的眼睛,緩緩搖了搖頭:“在下不會死心塌地追隨一個僅有十八萬石領地的小大名。”

“哦?”

“好了,我們邊走邊談吧,大人……”他故意笑道,“您認為自己的運氣能好到什麽程度?”

秀吉圓睜雙眼:“先生何出此言?”

半兵衛沒有直接回答,“在下認為,您是了不起的人物。”

“你是指……”

“您堅決拒絕接受阿市。”

“先生,坦率地說,實際上,我十分遺憾……但有時不得不加倍小心謹……我怕命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