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下布武 二十九 阿楓遭屠

天正元年九月末,山城之秋已經下霜。窗外的綠葉逐漸轉紅,向人們預示著冬天即將到來。就在秀吉將側室京極房姬迎進小谷城,正欲大展雄心之際,甲府的勝賴正待發兵,卻被戰場不斷傳來的噩耗搞得心煩意亂,悶在臥房裏,緊閉雙唇,嚴肅地聽著戰報。武田家不但被家康奪去了長筱,派去追趕背叛者奧平貞能父子的兵馬亦損失了五千,沒能攻下貞能父子退守的瀧山城。

“三郎兵衛怎樣?”勝賴語氣嚴厲。

武田左衛門大夫信光派來的那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探子不滿地側過頭:“長筱城陷落之日起,他就無精打采。”

“信春呢?”

“他同樣如此。自從丟掉長筱城,退守鳳來寺口二山之後……”

“難道他也失去了鬥志?”

“正是。我家主人說,一條右衛門大人和逍遙軒大人也性情大變。”

勝賴默默控制住情緒,半晌無語,緊緊盯著臥房一角。“你叫片山?”

“是。小人片山堪六郎。”

“你覺得……眾人士氣不振的原因,究竟在哪裏?”

“小人以為有兩個原因。”

“一是什麽?”

“山家眾曾經投靠過德川,說不定還會背叛,需要小心。”

“哦。就是說菅沼伊豆和新八郎不值得信任,對嗎?”

“不僅如此,鳳來寺以及附近的野武士和百姓,也不能掉以輕心。”

“哦。好,我知道了。”勝賴沒有追問第二個原因。他知道若再問,這個年輕人也許會大聲說,是因為信玄的死訊被泄漏。現在想來,父親實為武田的脊梁。沒想到父親的死會帶來如此巨大的痛苦。且不說甲斐士氣不振,領民也人心動搖,竟還有人對勝賴評價不高,不信任……都是因為父親勇武過人。但若繼續撤兵,則正中家康下懷。

“你言下之意,是說要注意鳳來寺附近人心的向背?”

“是。”

“那就鎮壓那裏的領民。好了,你下去歇著吧。”

堪六郎顯然不服,似是有話要說。他想說的,必是信玄公在世時如何,現在又如何。勝賴故意漠然地扭過頭。他並不知道,他的憤怒和嘆息,其實有著更為深沉的緣由,不能簡單地將一切歸因於父親之死。但愈這樣解釋,他便愈覺悔恨、煩躁。

勝賴即使不如父親,也絕非平庸之輩。不能得到家臣信任,使他始終焦躁不安。本該向人證明自己的實力,但憤怒逐漸使勝賴失去了理性和判斷力。屏退探子後,他單肘支撐在扶幾上,默默無語。半晌,他才睜著血紅的眼睛,對下人道:“把門打開。”

冷風過處,一片楓葉飄落到榻榻米上。

“您還好吧?”跡部大炊助從旁問道。

“風有些冷。”勝賴有些恍惚,“去告訴莊司助左,將貞能父子留下的人質帶來。”

“少主要殺了人質嗎?”

勝賴還是未答。讓家臣們稱呼他少主,是為了隱藏父親的死訊。但他現在對這種叫法怒火萬丈。父親留下遺言,要他隱藏三年死訊,但這遺言對士氣影響甚大。勝賴認為,父親是要他在此三年中,認清家中人心,同時觀察天下大勢;但家中眾臣卻不這麽想。他們都消極地認為,信玄之死一旦泄漏,信長、家康二人就會與謙信聯手攻打平斐,所以不能輕易公布。

獄監莊司助左衛門走進來,兩名下人押著一個被反綁的女子。她就是夏目五郎左衛門年僅十五歲的女兒阿楓。

在這裏她不是五郎左之女,她是奧平貞能同族六兵衛的女兒,是貞能之子貞昌的夫人。在貞能父子離開作手城、攻擊甲斐軍之前,她在甲府受到厚待。

“您要的人帶來了。”獄監向勝賴致意。

勝賴怒氣沖沖走到廊下,大聲喝問:“阿楓,知道你為何有今日嗎?”

阿楓點了點頭。十五歲的她緊皺眉頭,看上去就像一個帶發修行的年輕尼姑,顯得楚楚可憐。

“身為奧平貞昌之妻,不得欺誑我。”勝賴呵斥道。

阿楓置若罔聞,任由下人將她推倒在地,然後,慢慢擡起了頭,毫無表情地回答:“我不是奧平家的少夫人。”

“不是?”

“是。我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家臣之女。”

勝賴慌忙看了看四周:“你和貞昌還未舉行婚禮嗎?”

“不。”阿楓又緩緩搖了搖頭。也許是天生堅強,或是知道必死無疑,已經心灰意冷,她看上去十分平靜。“這不過是個騙局。我被殺之時,就是我家大人實現死願之日。主人命令我假扮少夫人。”

“你說什麽?讓你假扮貞昌的妻子?”

“是。”

勝賴的身體劇烈地顫抖。怒氣本就未消,又受如此刺激,他頓覺蒙受了奇恥大辱。“你是說,奧平父子送你到甲府時,已決心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