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九 喋血千疊台

這一日早上卯時不到,信長仍按慣例騎著愛馬巡視了城下開設的集市。這種早晨騎馬的習慣,自從父親信秀死後,便成了信長的日課,特別是最近一段時期,他更加喜歡這項活動。由於各地商人可以自由出入尾張,尾張的集市一天比一天紅火。如果說泉州的坍港是從海上謀求財富的大集市,那麽這裏堪稱內陸的財富聚集之地。雖然北條氏所占據的小田原也是極為發達的商業集市,但據說最近已被尾張趕超了。

尾張城如此開放而自由,他國的探子紛紛潛了進來,但都被信長巧妙地利用了。他能夠拿到比其他諸藩更多的火槍,能夠制造出許多裝束靈便的胴丸鎧,也是因為尾張的高度的自由與開放。此外,他還可以讓四處走動的商人們代他傳言,把想出來的事情讓商人們擴散出去。有關松平竹千代已經舉行元服儀式,並改名為次郎三郎元信的消息,就是在這個集市上聽到的。他還在這裏聽到一種傳言,說元信的“信”字是因為暗中仰慕他信長而取;並且輕易地得知次郎三郎迎娶了今川義元的外甥女,人稱駿河夫人。

這天早上,信長在集市盡頭一家魚店門前下了馬。他將韁繩遞給侍馬的下人藤井又右衛門,一個人悠然晃人熱鬧的集市中。

已到了初夏時分,雖然魚店中還沒有鰹魚上市,但在港灣中捕來的鮮魚已經透露出夏天的氣息。信長一改平素怪異的行為舉止,顯得十分鎮靜、樸素;而且他在巡視集市的時候,有意裝扮得毫不顯眼。

“今年的青菜收成如何?”

“青菜還得再等一段時間,剛剛撒下種子。”

“種子已經撒下去了?但今年的雨水好像不太多呀。”

“會多起來的。尾張這個地方,上天總是賜予特別的恩惠。”

“哦,特別的恩惠。”

魚店隔壁便是青菜市場,接著是賣各種武器的店鋪,賣弓、大刀等,還有賣陶器的鋪子。貨物應有盡有,人群川流不息。信長慢慢踱到一家鏡店旁,工匠正彎著腰起勁地磨著鏡子,信長突然停下腳步。

鏡店旁邊,一個賣鐵針的年輕人正緊緊盯著信長,那人的長相迥異於常人。

“哦!”信長不禁叫出聲來,“賣針的,你是猴年出生的嗎?”

信長主動打了招呼,但那個長相怪異的年輕人並沒有笑。“在下正是猴年出生,那麽你是馬年人了?”

信長撲哧笑了。倒不是因為對方猜對了他的出生年份,而是想到對方在譏諷他臉長。年輕人長著與年紀不相稱的皺紋,乍看上去確像是只猴子。但仔細一看,他越發覺得此人不同凡響。“我是馬年人,你猜對了。但你也不是一般的猴子呀。你的臉說明你是猴年猴月猴日出生。”

“的確如此。”年輕人高傲地點點頭,“你能夠看透這一切,說明你也不是一般人。請恕在下直言,今日你身邊定會有怪事發生。”

“哦?我身邊會有怪事發生……哈哈哈。你這只猴子如何知道?”

“在你看來,在下雖然是個周遊列國的賣針人,但我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世上之事無所不知。對了,那件怪事,”他鬼鬼祟祟地壓低了聲音,“如處理得當,也許不會給你造成不幸……”

不知為何,信長心中像是吹進了一股冷風,苦笑著從年輕人面前走過。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他從那誇張的語言裏忽然感覺到一種不安。

信長利落地巡視了一圈集市,從等著他的又右衛門手中接過了韁繩。“我先回去了。”他猛地揚起鞭子,在綠樹下縱馬急馳,直奔城中。

下馬後,他匆匆向濃姬的住所走去。“阿濃!還沒人從美濃過來嗎?”他大聲叫道。但沒有聽到濃姬的回話聲,一個老侍女匆匆忙忙跑出來。“夫人剛才去了佛堂。”信長狠狠地瞅了老嬤嬤一眼,發現她眼睛哭得通紅,只得匆匆忙忙向佛堂走去。

佛堂裏,濃姬也已哭紅了眼。佛堂正中間已擺放好四個新牌位,她正在供奉香燭和花。旁邊坐著一個行旅打扮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靜靜地低著頭,應該是她帶來的牌位。

信長的預感成了事實……更準確地說,是那長得像猴子的賣針人熟知這些事情,給了他一個古怪的預言。信長靜靜地站在濃姬身後,仔細讀著牌位上的文字。第一個牌位上寫著“齋藤山城守秀龍人道三公尊靈”,接下來的牌位上寫著“道三公夫人明智氏尊靈”,另外兩個牌位上分別寫著“喜平次龍元”和“孫四郎龍之”,是濃姬在稻葉山城的父母兄弟之名。

“啊。”信長猛地吸了一口氣,用刀把輕輕碰了碰那女人的肩膀。女人吃驚地擡起頭,隨後“啊……”的一聲,跪伏在地。信長覺得在哪裏見過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