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七 禪師遺訓

弘治元年(一五五五)對於竹千代來說是多事之秋。人生的悲與喜一齊向他襲來,不給他半點喘息的機會。

家臣們的苦心周旋,終於奏效。是年三月,義元親自授予竹千代烏帽子,為他舉行了元服儀式。義元本想在竹千代十五歲時為他舉行元服儀式,但經不起岡崎家臣們的再三懇求,終於將儀式提前了一年。

舉行儀式當時,義元的情緒始終很好。竹千代穿上在義元的指示下做成的成人服飾,戴上了烏帽子,接受了義元賜給他的“元”字,加冠儀式便告結束。從這日始,竹千代開始剃掉額發,改名松平次郎三郎元信,正式跨入成人之列。

岡崎眾臣的喜悅之情自然不在話下。但陰影仍然籠罩在眾人心頭,因為前一年十一月華陽院夫人去世帶來的傷痛揮之不去。

到駿府之後的源應尼為免遭世人猜疑,甚至不得不表面上和竹千代了無往來。她是一個被這個世界拋棄的悲哀的人,是一個活在陰影裏的人。她雖時刻關注竹千代的衣食起居,暗中給予他無限的愛護,但從未被允許到義元府邸中照顧竹千代。而她自己為了避嫌,也從未在關口刑部少輔府邸中露過面。

祖母去世那天夜裏,次郎三郎徹夜伏在她枕邊哭泣。祖母給他留下的最後一段話,是關於他在阿古居城的親生母親於大之事。

“今川大人總有一天要赴京城。那時,你無疑會跟隨他去。這樣一來,刈谷和阿古居便會成為激烈的戰場。但你不要忘記,在那戰場上有你的母親。知道嗎?你母親肯定在暗自考慮你的將來,你要請求今川大人安排你和你母親見面,一定要安全地見到她。要時刻記住這一點。”

次郎三郎元信睜大眼睛,反復咀嚼著祖母的遺言。如果他不能為自己的母親做點事情,他還有什麽用?作為武將,如果不得不進攻母親所在的城池,又該怎麽辦?十四歲的次郎三郎元信了無應對之策。他茫然地送走了祖母。沒多久,又接到了成婚之命。

對次郎三郎而言,這並非一樁滿意的婚事。他已不像約會阿龜——她已經嫁到飯尾豐前守家中,現為吉良夫人——並強行擁抱她時,那麽單純莽撞了,但他內心深處還是遺留著對吉良夫人的愛慕之情。不過,迎娶義元的外甥女和迎娶阿龜相比,顯然榮耀得多。他被特意叫到義元的臥房。

“噢,已經是個勇猛的武士啦。元信,你愛慕的阿鶴明春正月正式嫁給你。關於儀式事宜,你吩咐家臣們去做吧。”聽到這話,次郎三郎不禁從心底表示感激。

阿鶴驕矜而多欲,難以駕馭,然而次郎三郎並不太在意。大概是早熟的緣故,較之同齡的女子,她顯得更為穩重。當次郎三郎和阿鶴的婚約傳出去後,駿府的武將們看次郎三郎時眼神完全變了。那些前一天還在罵“三河野種”的人,聽說婚事後都改變了態度。以前十分傲慢的阿鶴,最近也變得非常溫順。

終身大事就這樣定下來了……想到這裏,次郎三郎忽然感覺時光有點兒單調,但也並沒有特別的不滿。

這日,次郎三郎仍然在刑部少輔府邸裏待了一段時間,然後懷抱香燭,回到了住處。為了迎娶阿鶴,住所內又在修建一棟房子,裏面傳來家臣們辛勤勞作的聲音。他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四周,正要邁入大門,卻聽一個聲音道:“竹千代公子……不,元信公子。”

原來是身穿墨色小袖衣服的雪齋禪師的侍童。

“噢,快,快請進!”

“因有急事,大師吩咐我即刻請您過去。”侍童好像有點兒慌張,“大師身體欠佳。”

“他病了?”

“是。馬上就會稟報今川大人和其他重臣。在此之前,想讓竹千代公子……不,想請元信公子即刻過去。”

“辛苦了。”次郎三郎重重地點點頭,“我騎馬去,先走一步,對不住了。”

他立刻返回刑部少輔的府邸,牽過親永的坐騎。那匹馬名義上是親永的坐騎,實際上卻歸他使用。他聽侍童說既沒有告訴義元,也沒有見過重臣,就不帶一個隨從,等不及備馬鞍,立刻飛奔臨濟寺。雪齋禪師的發病如同驚雷一般震撼著他的心。如果雪齋禪師一病不起,今川氏將如何呢?雪齋禪師在軍國大事上左右著義元的決策。家臣中間沒有人有他的氣魄和能力。迄今為止,不能說次郎三郎已得到了義元的寵愛和信任。他能夠順利成長,完全是因為雪齋禪師的照拂。義元之子氏真愚蠢無能,不值一提,之後再也沒有雪齋禪師那樣的人物……這樣一來,一場風暴有可能席卷駿河城,或許自己也要被卷入其中。

縱馬揚鞭,他向前急馳,滿山的紅葉如同花瓣一樣飄落下來。在山門前翻身下馬的時候,他的手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