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亂世孤主 三十七 雄主雄心(第3/4頁)

“不要說謊。你額頭上寫著‘明白’二字。你不會為了向久松家盡忠而提出用竹千代交換信廣,你不會以此去邀寵。”

久六身體一顫,看著信長,心下微驚,無言以對。大將不應過於瑣碎——想到這裏,信長又道:“你回去問問佐渡守夫人,她是否還記得和我之間的約定?”

“請問……您和我們夫人的約定——”

“你一問她自然明白。不能輕易將竹千代送給駿府。我也常常造訪熱田。我將他看成自己的兄弟,給他馬,允許他練習武功。佐渡守夫人會無視我的情義,而將竹千代送到駿府?她可以主張將竹千代送到駿府,但不要辜負我的心意。”

“那麽……”久六睜大眼睛,“竹千代和信廣公子交換之事……”

“我毫無異議。”信長厲聲說完,微微笑了,“我這樣說,你可能很尷尬。你去告訴佐渡守和政秀,在你苦口婆心的勸說下,我終於有條件地答應了。”

“是。”久六跪伏在地。心底湧起不可思議的恐懼。信長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年輕人,卻是老謀深算!他一看到自己的意見被拒,轉而趁勢向久六賣好,向於大施恩……更確切地說,他通過於大,準確無誤地拋出了一塊飽含情義的探路石子,以獲取駿府方面的情報……既如此,他怪異的行為舉止背後肯定也隱藏著更深的心機。他究竟在想些什麽?久六愈是這樣想,便愈覺得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襲上心頭。

“明白了嗎,久六?”

“是……是。”

“哦?但你看起來很迷惑。我再說一遍,你回去告訴佐渡守夫人,也許我和竹千代將來會攜手共話當年事。不要忘了。”

“在下明白。”

“擦擦汗。退下吧。”

久六依言掏出手巾,拭去額頭的汗水。他眼前陸續浮現出他熟悉的各個大名的面孔。竹千代之父廣忠、自己的父親水野忠政、兄長信元……與他們比較起來,十六歲的信長身上有著一種決斷的氣魄,這種氣魄是久松佐渡守俊勝和織田信秀都沒有的。非要作個對比的話,信長和熊邸的波太郎倒有幾分相像。總之,對於已經悟透人生的殘酷與悲傷,隱居在妹妹於大身邊,準備聊度殘生的久六來說,信長實在令他捉摸不透。

久六恭恭敬敬施禮返下後,信長擡擡下巴,示意犬千代也下去,然後便瞪著那雙冷冷的眼睛,凝視著虛空。濃姬平心靜氣地注視著自己的丈夫。信長說天下的男人並非只有她美濃的父親。而剛才,久六幾乎沒有說上一句完整的話,信長便絕妙地打發了他。濃姬以為久六走後,信長定會像個得意的孩子一樣炫耀一番。但事實正相反,他陷入了寂靜的沉思,寂靜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必須征服信長!要麽讓他成為自己心愛的丈夫;要麽把他當作敵人,羞辱他,在適當的時機割下他的人頭……但迄今為止,信長沒有給她任何機會。不過有一點不容置疑,他絕非人們口中的蠢貨。但是,如果因此愛上了他,接受了他,就大錯特錯了。

信長不知想到了什麽,無意間回過頭看著濃姬。“濃姬,膝蓋!”他說完,和衣躺下。濃姬將信長的頭枕到自己膝蓋上。

“耳朵!”信長又嚷道,“耳朵癢。”

濃姬默默地看著信長,他可能在想什麽,一直沒停下來。開始時,濃姬因為他不斷掏耳挖鼻的不雅舉止皺過眉頭,然而後來漸漸地感到不可思議。剛才面對竹之內久六時,他是那樣盛氣凜然,而現在則如此隨心所欲,直如個調皮的孩童。

“濃姬——”

“嗯。”

“其實父親最初不想管信廣的死活。”

“他對誰說這話?”

“雪齋禪師。但後來發現可以用竹千代交換,便立刻改變了主意。”

“父子情深乃人之常情。”

“哼!那可不盡然。他以前是個非常強硬、非常沖動的人。”

“還要掏耳朵嗎?”

“對……父親最近顯得非常衰老。他快死了。”

“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人還能長生不死嗎?但如果父親有什麽意外,織田家族大概會對我群而攻之。”

濃姬吃了一驚。她略略猜到信長剛才在想些什麽了。

“亂不在外,恐在內。”

濃姬不得不點頭認同。在織田家,信長的地位確實不牢固。信長的祖輩不過是統治半個尾張的織田大和守,三奉行之一。只是到了信秀一代,才勉強統領起整個織田家族。除了大和守,在清洲還有宗家織田彥五郎信友,他們一直對信秀心懷不滿,虎視眈眈。此時,一旦父親出意外,宗家必會糾集舊臣,跟信長作對。信長正為此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