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亂世孤主 三十七 雄主雄心

回到臥房,織田信長厲聲道:“阿濃,扇子!”

濃姬應了一聲,卻故意慢吞吞地遞過扇子,坐下之後,沒等信長說話,便兀自唱起了《敦盛》“人生五十年……”

信長氣得咬牙,將扇子又啪地合上:“你在向我挑戰?”

“是!”濃姬的回答很幹脆,“人生就是一場戰爭,此乃您所言。”

“可是夫妻不一樣!”信長用腳踢了踢榻榻米,“夫唱婦隨是自然之理。你休要掃興!”

“話是這樣說,那您覺得舞曲,掃了您的興?”

信長恨恨地咬牙道:“你錯了,本應該撤下去的,你倒給弄上來了。”

“您是指……”

“撤下去多余的東西,打扮成一個男人的樣子出來;你現在這個樣子,不男不女。慌裏慌張的家夥!”

濃姬沒有笑,而是故意裝出奇怪的表情。“父親也常常這麽說我,令我為難。父親近來好嗎?”

信長呼地把扇子扔了出去,一屁股坐下。“如果是你,會怎麽辦?今天大家在商量如何營救哥哥信廣。”

“他落入了敵手?”信長再次恨恨地咬了咬牙。

對於安祥城失守、上野城的雪齋禪師派使者前來與父親交涉,希望用信廣交換竹千代一事,濃姬比誰都清楚。她卻故意氣信長,信長從來目中無人,有時天真無邪,有時故意刁難,有時視人如寇仇,有時又甜言蜜語。濃姬覺得變化無常的信長非常可惡。

新婚的當夜,信長的這種性情便暴露無遺。“過來。”他一點也不羞澀,而是老成地敞開懷抱。

濃姬一依偎到他懷中,他便道:“你大概也有自己的喜好,想怎樣便怎樣吧?”

當他發現濃姬還是對性事一無所知的女兒身時,不禁放聲大笑。“啊呀,都十八歲了,還狗屁都不懂!”就連這種時候,他也不肯服輸,真讓人又愛又恨。

“你竟然不知道兄長信廣戰敗被俘?”

“是。從沒聽說過。”

“那可不行。你早應弄清此事,匯報給你父親。你太粗心了。”

“既然如此,我會通知他們。那麽您今天為何不快呢?”濃姬問道。

信長並不惱怒,道:“雪齋和尚要用兄長交換熱田的竹千代。若是你,會怎麽辦?”

濃姬的臉色倏地變了,但她立刻又笑了,信長的腦子轉得飛快,如果自己說了蠢話,不但會立刻被他斥責,而且還要忍受他強烈的憎惡。信長厭惡愚昧、憂傷和猶豫不決,如同厭惡毛毛蟲。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渾渾噩噩八十歲,不如轟轟烈烈二十年。即使他在跳《郭盛》舞,也只會表達出慷慨激昂的傲氣,而不是對於歲月無常的感慨。濃姬很清楚這一點,便故意轉開身子。“依我看,恐怕一切取決於器量。”

信長盯著濃姬,“這就是你的看法?哼!我會讓敵人失望的。”

“此話怎講?”

“如果對方認為我們會答應他們的條件,我決不答應;倘若他們認為我們不會答應,我們卻痛快地應允。”

“好對策。”

“我已對父親說過,信廣和竹千代的器量不可同日而語。信廣已被敵人說服,成了叛徒,他還不知道自己已入敵人彀中。竹千代雖然還是個孩子,身上卻有一種臨危不懼的氣魄,身為人質卻堅持說自己是大將。如果讓他回去,無異放虎歸山。所以,我要勸父親不接受雪齋和尚的建議。唉,父親很是惱火。”

“他肯定認為您不通人情。”

“不。我說話確實過分,連老師和林佐渡也責備我。”

“您就心灰意冷地回來了?我倒放心了。”

“放心?”

“是。您的看法,我認為是正確的。”

“自作聰明!”

“就算不交換人質,信廣也不會被殺。因為殺了他於事無補——今川氏肯定會讓他活下去,以便在適當的時候派上用場。他們手裏的牌和我們手中的牌,有著很大的差異。”

信長有些驚訝——這個女人啊!

信長確實曾在古渡城向父親信秀提出過類似的意見。如果今川家要殺信廣,尾張則殺竹千代。竹千代一死,岡崎眾人便會作鳥獸散。他們一旦分散,今川家就會喪失戰鬥力。所以能肯定,今川不會殺信廣。如果不能以平等的姿態進行談判,尾張方一開始便會處於下風,事事被動。這時,走廊裏傳來腳步聲。濃姬慌忙起身幫信長整好衣裝,然後回到自己座位上。

“稟報大人。”傳來男人的聲音。濃姬非常討厭男人到內庭。信長明知她不喜歡,卻故意這樣做。“犬千代嗎?何事?”

濃姬趕緊說道:“不要客氣,進來吧。”她也故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