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關河令第三十五章 鬥將

花開花落,青草蕭瑟,轉瞬又到了新霜染楓火的季節。野草枯黃,秋波湧起,秦州安遠寨周邊,滿是寂寥。

風聲起,征伐滿空。

未及日落,安遠寨寨門早早的緊閉,寨中的軍民,如秋一樣的蕭冷。安遠寨東的一家酒肆旁,斜陽晚照,風扯酒旗,呼呼作響。

這時尚未到晚飯時間,酒肆內只有一個酒客。

那酒客帶個氈帽,衣衫落魄,伏在桌案上,不待天晚,似乎就已睡了。

酒客並不引人注意,伏在桌前,讓人看不到臉。他腰間隨便的帶把單刀,刀鞘陳舊,如酒客一樣的落魄。

酒肆的老板望著那伏案而睡的酒客,皺了下眉頭。不過看看手上的碎銀,還是搖搖頭,喃喃道:“大好男兒,這大白天的就喝得酩酊大醉?”

這時夕陽蕭索,一聲鑼響後,沉寂的安遠寨稍有些熱鬧。

有些軍民從遠處塵道走來,三三兩兩的來到酒肆旁坐下,隨便要些酒兒,就著些腌菜下飯。

鑼聲是守軍交班的訊號,守寨一天的兵士,耕作一天的百姓,都會借歇息的功夫,到附近的酒肆喝幾口酒。

無論寨兵還是百姓,均是愁眉不展,喝著悶酒。不知哪裏傳來羌笛悠悠,滿是淒清。那些人聽著羌笛,滿是鄉思,有人還重重的嘆口氣,喃喃道:“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盡頭呢?”

夏軍好水川大勝,徑原路苦苦掙紮,就算是交界的秦州,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整日困守。安遠寨的很多守軍,本是從北方撤回,聽羌笛響起,難免思念故土。

這時路邊行來個盲者,身邊跟隨個姑娘。

盲者滿面滄桑,手中拿著兩塊梨花板,輕輕地敲著,節奏雖是單調,自有滄桑古意。那姑娘手上拿個曲頸琵琶,面容姣好,衣著樸素,梳著兩個長辮。

看這二人,像是爺孫,相依為命,讓人一眼看去,隱生同情。

有寨軍見到,喊道:“江老漢,來得正好,說一段吧。”寨軍都認得這祖孫二人,盲眼老漢姓江,那拿著琵琶的女子叫做露兒。這祖孫四處流浪,聽說本在西北,只因懷念故土,終於回到了宋境,以賣唱說書為生,眼下就在安遠寨住著。

露兒領著爺爺到了個長凳旁坐下,問道:“各位看官,今日想聽些什麽?”

有一長臉的漢子道:“昨天正說的緊要,今日當然還是說說好水川一戰了。”

伏案而睡的那漢子好像動了下,但終究沒有擡頭。

寨軍都看那漢子眼生,不知道那是誰,可無人有心思詢問。眼下戰起風塵,不知有多少這樣的漢子遊蕩西北,誰管得了許多?

露兒對盲眼老者道:“爺爺,他們想聽那些英烈的故事呢……”

“不是故事,只是往事。”那老者沙啞著嗓子,輕敲下梨花板,唱道:“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裏,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裏,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老者聲音滄桑,那露兒輕輕彈著琵琶,暗合盲者的語調。

酒肆眾人聽了,只覺得曲調滿是蒼涼悲壯,遠望斜陽輝落,心中愴然。

老者唱完,露兒幫腔道:“爺爺,你這唱的是什麽曲兒?”老者道:“這是範公的詞,老漢我一時興起唱出來,唱的不好,諸位看官莫要介意。”

有一身著麻衣的漢子道:“唱得好呀。老漢,你說的範公就是範仲淹範大人吧?”

老者道:“這天底下,不就是一個範公嗎?”

長臉漢子道:“那可不然。本來還有個大範老子的。”眾人哂笑,旁邊有一人道:“你是說範雍嗎,嘿嘿……”那人欲言又止,滿是輕蔑。

露兒一旁抿嘴輕笑道:“那大範老子可不如小範老子呀。範雍在時,導致三川口慘敗,邊塞頹廢。可自從範公……也就是小範老子來了後,整頓邊陲,先建大順城,破金湯城,困宥州,取承平寨,到如今,又反取了金明寨。大範老子的失地,全被範公收回了,不但如此,還把夏人的疆土挖了幾塊呢。”

眾人聽得心潮澎湃,長臉漢子拍案道:“說得不錯,要不然邊陲的夏軍互相告誡呢,說什麽‘小範老子腹中有數萬甲兵,不比大範老子可欺’。”

盲者嘆口氣道:“可惜西北只有一個範公。”眾人沉寂下來,有的人也跟著嘆氣。盲者又道:“老漢我方才唱的那詞,本是範公初到邊陲,有感西北蕭條所作。我朝詞風,多是柔靡無骨,唯獨範公一掃頹廢。老漢我以前也唱柳七的詞,但現在更喜唱範公的。可惜……範公只有一個,他才華橫溢,詞做的卻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