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霓裳曲第十章 寧鳴(第4/6頁)

希文兄嘆口氣道:“多謝宋兄提醒。但在下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那聲音雖是低沉,郭遵聽了,虎軀一震,眼中已露出敬仰之意。狄青雖不明所以,但聽那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不知為何,胸中也有熱血激蕩。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那八個字剛勁鋒利,刺的宋大人臉色蒼白,刺破了酒樓中難言的沉寂,刺醒了那意氣風發的無悔之夢。

風冷聲凝,樓上已靜寂無聲。只有那雪靜悄悄地飄著,如同那孤獨的背影,無言——但執著如冬。

宋大人眼中終於有了尊敬之意,他似被那八個字激蕩了情懷,沉吟良久終道:“希文兄不會孤單!”他說完這句話後,幹了杯中酒,起身下樓。

希文兄並沒有攔阻,也沒有相送,只是又嘆了聲,端起杯中酒,沉默下來。郭遵這才走過去抱拳道:“範大人,郭遵有禮了。”

希文兄聞言,轉過身一望,嘴角浮出笑容,“原來是郭指揮使。”看了一眼郭遵身邊的狄青,希文兄道:“這就是狄青嗎?”

狄青這才看到了希文兄的一張臉。那臉白皙非常,但多少有些沉郁,眼角已有了皺紋,寫滿了艱辛。狄青看到希文兄的第一眼,就覺得此人很孤單寂寞,但當看到那人的雙眸,狄青卻發現自己錯得厲害。

那雙眼眸明亮執著,溫柔多情,讓人望見後,突然會發現,原來這多情的人之所以愁苦輕嘆,絕非為了自身。他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因為他在憐憫著世人。

郭遵已道:“範大人所料不錯,他就是狄青。這次他能出來,還要多謝範大人上書直言,為狄青鳴冤。”狄青愣住,呆呆地望著範大人,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一個人,和他素不相識,竟然不怕得罪太後,為他鳴冤?

範大人笑笑,“指揮使,你不該謝的。這是本分之事罷了。”

郭遵目露激動,“若天底下都如範大人這樣……”

範大人擺擺手,打斷了郭遵的話,提起酒壺滿了三杯酒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薄酒一杯,後會有期。”他幹了杯中酒,點頭示意,已向樓下走去。郭遵端著那杯酒,揚聲道:“範大人,風厲雪冷,請多珍重!”

範大人點點頭,下了樓,去得遠了。郭遵頹然坐了下來,眉頭緊鎖。狄青這才有空問道:“郭大哥,這範大人到底是誰?剛才他們在說什麽呢?”

郭遵回過神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解釋道:“方才那範大人叫範仲淹,眼下為秘閣校理。那個宋大人叫宋綬,本是朝廷的翰林學士。”

狄青將範仲淹之名牢牢記住,忍不住道:“秘閣校理的職位比翰林學士差得多,可看起來,宋綬對範大人很是……尊敬?”他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語,感覺範仲淹反倒像是宋綬的上司。

郭遵凝視狄青道:“你要明白一點,想要得到別人的尊重,不能靠權勢和官位,而是看你的為人。權勢和官位只能讓人畏,卻不能讓人敬!”

狄青默默地咀嚼著郭遵的話,若有所悟。

郭遵自斟了一杯酒,又道:“範大人雖官職低微,但在京城中,是個讓很多人敬重的人。若讓我評價範大人,我只能用八個字來形容,‘心憂天下,敢為人先!’”郭遵很少評價人,可說及範仲淹的時候,眼中已有尊敬之意。

心憂天下,敢為人先!狄青聽到這八個字,良久才道:“郭大哥,這人真的值得這評語嗎?”

郭遵端著酒杯,望著飄雪,良久才道:“他本叫朱說,範仲淹是他後來自己起的名字。他父親早死,母親因是妾身,被爭家財的範家人趕出家門,改嫁到了朱家。他自幼好學,等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後,愧於改姓,前往應天府求學。我聽說他那時過得極為貧寒,冬日時,靠熬稀飯度日,他每日將稀飯凍起,劃成四塊。每日兩餐,每餐就以兩塊為食。在先帝在時,他就通過科舉考試,成為進士,自此從政。然後他把母親接過來贍養,並改回範姓,自立門戶。”

狄青感慨道:“範大人意志之堅,讓人敬佩。”

郭遵落寞的笑笑,“這樣的一個人,就算是有點憤世嫉俗,我想也是情有可原。可此公雖幼年不幸,多遭磨難,但從政後,反倒清廉如水,救濟天下。只要是遇到了不平事,無論對手是誰,都要抗爭到底。因此他雖有大才,但在官場沉浮,始終難以被朝廷重用。他被貶到泰州時,見海堤失修,就領人修了數百裏的海堤,讓成千上萬的百姓免於流離失所。他到應天府教學,接濟貧苦書生無數,自己終年只穿著一件衣衫。他雖官職低微,但遇不平則鳴,絕不默生。就說你這件事吧,很多人雖知道你是冤枉的,但真正敢為你上書得罪太後的,朝中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