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尚書空台

郗慮問是勛:“大事可即舉否?”是勛不必細問,亦自能明了其意——你是問,以魏代漢,時機是否已經成熟了吧?

郗鴻豫本以為是勛會回答他:“可舉。”誰料是勛略一沉吟,卻微微搖頭:“尚未可也。”郗慮有些著急,忙問緣由何在——哪方面的條件還不夠成熟啊?你總不能說天下尚未平定……真要等滅了呂布、劉備、士燮等,那得到猴年馬月去啊。

一旦曹操正位天子,吾等皆可雞犬升天,更進一步,起碼我不必要再跟許都這兒守著個傀儡漢帝,以及空架子小朝廷,整天受閑氣啦。

是勛提醒郗慮:“呂布、劉備,若分而皆不足論也,若相合,乃為國家之患。今若以魏代漢,呂布向背不明……”至於劉備,都無須猜測,那是肯定反對的——“恐其與劉備合也。”

郗慮一攤手,說那怎麽辦?難道要先去平定了涼州,再研究曹操稱帝的問題嗎?

是勛微微而笑:“不必也。吾已使人往探呂布真意……”當然就是指的蔣幹蔣子翼了——“並試導其西向。若布願上表稱臣,請王進位……”其實他心裏說,就算呂布主動表態,請求曹操稱帝,咱也不能相信——在原本的歷史上,孫權不就這麽慫恿過曹操來著嗎?曹操當即冷笑:“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而且後來曹丕稱帝,孫權也上表稱臣,然而一轉眼間,不還照樣作反?政治承諾這種東西,從來最不靠譜啦。

然而正不必跟郗慮分析得那麽深入,是勛只是說:“若布願上表稱臣,請王進位,或即揮師西,大事可舉也。布西而即反,難以遽脅關中,則魏軍上隴,以斷涼、益,易事耳。”

郗慮眉頭微皺,說你所言有理……那麽你估摸一下,呂布來降或者西進,大概還需要多長時間?是勛安慰他說,倘若地方上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動,我估計一兩年頂天啦——“大兄稍安勿躁。”

郗慮是鄭門大弟子,所以是勛習慣上稱之為兄。話說他還曾經稱呼過某人為兄,只可惜如今陰陽兩隔,再難相見了——即太史慈太史子義是也。

郗慮說一兩年時間倒也不長,那麽咱們於今便要有所準備啦。是勛聞言一愣,忙問準備什麽?郗慮笑道:“當使天子禪位,則若能說之,百倍迫之也。”禪讓這種花活兒,得要讓位者主動提出來,沒有受位者上趕著去索要的道理,最起碼也得由漢臣請奏,然後皇帝欣然而允,即此下詔才是啊。可是萬一我等上奏,而皇帝不允,那多丟面子啊,也顯得魏王得國不正不是?故此需要預先做好相應的準備。而且,若能說服天子禪讓,總比到時候強迫他禪讓,要來得高明些吧。

是勛最近很敏感,一聽著個“說”字,當即心下了然——“大兄薦吾為尚書令,得無欲使吾往說天子耶?”郗慮說當然啦,論起口舌之利,你是宏輔數老二,當世沒人敢稱第一——“吾亦嘗往試探之,而天子不應。”站起身來深深一揖:“是故有勞宏輔。”

是勛連連擺手:“此大事也,且容吾熟思之。”我得好好想想,不能那麽快就答應你。

翌晨覲見天子劉協,不過一個過場而已,本無足論。不過多年不見,是勛此際再瞧劉協,小夥子的容貌倒似乎成熟了許多——劉協比是勛(冒氏勛生年)小了足足八歲,可是好歹也二十九快三十啦,頷下留的胡子比是勛都要長,烏黑油亮,飄拂在胸腹之間。

是勛心說這才叫“美髯公”哪,比關羽都要強得多了——是不是你在宮裏呆得清閑無事,日常只好以養須為樂呢?這種傀儡生涯實足氣悶,也不知道你為啥還牢牢捏著不肯撒手……他就此跪拜天子,接受了尚書令的職務,劉協有氣無力地勉勵幾句,便即退朝。然後是勛就奔了尚書台去了——漢之尚書台仍屬內朝,辦公地點是在宮中,章台殿偏廂之內。是勛從前因公事往來,或拜訪荀彧,也來過幾次,知彼處狹窄逼仄,而且背陰,冬寒夏悶,恐怕是全天下最糟糕的辦公場所啦。

想想後世清代的軍機處也是如此,越是國家機要單位,越是寒酸得不成樣子。其實究其原因,倒也並不奇怪,因為無論尚書台還是軍機處,都起自寒微,原本不過一票皇帝秘書臨時搭班,以應急務而已,所以在宮內隨便找個小地方,夠用就成啦。當時誰都沒想過這機構能夠長久維持下去,並且人員也擴充了,權柄更無限膨脹。

然而官場自有惰性,即便臨時性機構變成常設機構,普通秘書班子變成無冕宰相,也從來沒人提過要挪地方——皇帝巴不得重臣們過狗一樣的生活,鎮日匍匐在自己腳前,而臣子們誰又願意多嘴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