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有如神鬼

陳宮所部涼州兵不足二萬,其中有胡騎約兩千,統將李封。李封並非普通戰將,本兗州大族子弟,呂布入兗的時候,乃與山陽薛蘭等往詣,得到任用。然而呂布麾下戰將無數,此二位並非一流人才,平素只負責後勤統籌、運補而已,加之常以身世自衿,頗為魏續、侯成等人所嫉,故此呂布入涼以後,即將他們撥隸在陳宮麾下聽用。

陳宮也不大瞧得起此二人,但終究同為士大夫,跟他們總比跟魏、侯、張、高等純武人要多點兒共同語言。此番入關,因為呂布早把精兵猛將全都帶走,往征金城去了,故而只能拔彼二人統軍——李封將騎、薛蘭將步。

在原本的歷史上,此二人在呂布自任兗州牧之時,即被分授治中、別駕等文職,後屯钜野以敵曹操,曹操攻之,“布救蘭,蘭敗,布走,遂斬蘭等”——算是因為是勛的小蝴蝶翅膀煽動,得以逃過戰死之難的幸運兒。

不過他們的幸運到此也戛然而止啦。北山南麓,夏侯淵親率騎兵沖陣,李封以涼州胡騎迎之,卻因為促起不意而隊列散亂,才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夏侯妙才直突至大纛之下。

李封雖然得將騎兵,但屬於“矬子裏拔將軍”,弓馬之技原本平平,才正忙著呵斥部眾,重整軍列呢,眼見敵將沖至,匆忙挺槊相迎,結果被夏侯淵輕輕巧巧地撥開,一招刺中左臂,“當啷”一聲,兵器落地。李封嚇得魂飛天外,撥馬便走,隨即便又被一槊正中後心,翻身落馬——眼瞧著是活不成啦。

將領既死,涼州胡騎更是一哄而散。夏侯淵心中連呼“僥幸”,不敢停步,繼續前突。可是才跑出一箭之地,果不出其所料,當面又撞上了後面薛蘭所率的涼州步陣。

倘若陣中只有薛蘭,估計又可為夏侯淵所輕取,問題陳公台亦坐鎮於此。陳宮雖為謀士出身,終究跟隨呂布轉戰各方,常被付以方面之任,經驗累積,將兵之道亦逐漸稔熟。他一見前鋒騎軍混亂,便知不好,匆忙勒束步卒,不急往救,反倒就地停步,匆匆立起陣來。

當下長矛在前,刀盾在後,弓箭手於左右及各部間隔之間遮護。魏軍才剛蹴散敵騎,戰馬尚未減速,便突逢敵陣,一時收勢不住,已然直入弓箭射程之內了。陳宮令旗搖動,軍中戰鼓擂響,當時便箭如雨下——魏軍當先數十騎紛紛中箭,倒跌下馬來,就連夏侯淵本人也險險被創。

夏侯淵一見不好,匆忙一勒韁繩,撥過馬頭,便欲自敵陣左側迂回而行。

長矛兵本是騎兵的克星,非鐵甲重騎不能破也——當然啦,那是指正面對沖,而因應戰場情況,其實騎兵有太多別的手段可以摧破長矛兵陣了,比方說側翼襲擾、回環調動,等等——這時候本是中國重騎兵的初生之日,待南北朝乃臻大成,但既名初生,自然防護力還難以正面對撞長矛兵陣。故此夏侯淵一見敵陣已成,便即匆忙轉向,不敢直攖其鋒。

問題魏軍騎兵已然沖過一陣了,原本還略顯密集的陣形為與敵騎相沖之需要,逐漸松散,馬力有疾遲、人心有勇懦,再加上與敵對戰,前後距離也逐漸拉開。夏侯淵一馬當先,側向馳出,身後部屬習慣性地銜尾跟隨,便如同一條長蛇般在涼州軍陣前陡然曲折。就此涼州軍首輪射擊便已建功,此後又射三輪,輪輪不空——魏軍陣列因此而更形散亂。

於此同時,長矛軍陣已然在陳宮的指揮下齊齊側轉,隨即發一聲喊,踩著鼓點洶湧向前。魏騎中不少轉向才剛完成,便被敵矛從肋側刺中,痛呼墜馬——既然墜馬,自然再無生理。

涼州軍刀盾手亦趁機跳蕩而前,魏軍後半陣列就此被死死咬住,陷入了混戰之局。夏侯淵本已將將脫出險境,轉過頭去一瞧這般情景,怒得毛發盡豎,當即撥轉馬頭,返身救援。他弓馬嫻熟,身旁又皆百戰親衛,側向再沖敵陣,敵軍矛長不便轉向,陣勢瞬間亦被割裂。

薛蘭身在前陣指揮,不禁高聲吼叫:“結陣,結陣!敢退後者,必斬無赦!”夏侯淵遠遠望見,即暫收槊,在親衛的掩護下抽出弓來,一箭離弦,如同閃電霹靂一般,正中薛蘭當胸,對方慘呼一聲,倒撞下馬……夏侯淵趁機重新聚攏人馬,十停中已然去了兩停,余部也皆疲憊。眼瞧著涼州軍雖已泰半混亂,尚有數陣圍作圓圈,仍在苦苦支撐——此即陳宮所在是也——而益州軍又已從西面狂奔追來,看看逼近。他知道若再耽擱片刻,必陷死地,於是毫不猶豫,招呼兵馬:“速退,吾來斷後!”

於是且戰且走,直殺得汗透重衫,血沃征袍。好在益州並無什麽騎兵,而步卒們疾奔而至,不但陣列難整,氣力也皆大打折扣,才被夏侯妙才親殺十數兵,而自身竟然未被一創。眼見得本軍漸退漸遠,預料敵方難以追及,夏侯淵不禁“哈哈”大笑,將槊一擺:“吾等亦可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