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有害令名

周泰之死,就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孫權的性命曾經為周泰所救,可以說戰將之中,跟他關系最為親密的便是周幼平了,如今見他促死於自己面前,當即撫屍痛哭,幾乎暈厥過去。顧雍趁機進言,說:“以周將軍之勇,尚不能全,而況余輩乎?將軍若不早定其計,異日撫而哭者,恐無算也!”

你瞧連不死的周泰如今都死了,那還對戰局抱什麽幻想啊!

孫權傷心得都迷糊了,當即擺一擺手:“都聽卿等便是。”顧雍、秦松聞言大喜,趕緊相互攙扶著跑出去商量草擬降表之事了。

江東孫氏正式向夏侯惇提出歸降之意,表示願意遵從“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的方略,是在建安十五年的元日後不久,在原本的歷史上,這時候赤壁才終,孫權又攻合肥,不克而燒圍遁去。在這條時間線上,曹操則才剛率軍進入關中,尚未抵達長安,便有快馬自江東馳來稟奏。

雖說關中的戰事挺吃緊,但既定荊襄,又得江東,曹操這份得意勁兒那真是無可言表啊,當即就寫信給留守安邑的是勛,暗示他:“前日與卿所言事,可即籌劃。”

曹操跟是勛“前日所言”,究竟是何事呢?原來正是接受禪讓,篡漢奪政的那樁大事。因為是勛不經意的挑唆、攛掇,曹操與原本歷史上的心境不同,一咬牙關,就打算邁出那最後一步。是勛提醒他時機尚未成熟,曹操就說啦:“待平江東,荊、交亦可傳檄定也,乃可計之。”我要真能順利地滅了孫氏,則故漢十三州便等於拿下了十一個,時機還不算成熟嗎?到那時候,你就該好好籌謀一下以魏代漢之事啦。

是勛當時被迫趕緊轉換話題,跟曹操商討起西禦劉備、陳宮之事,想要蒙混過關。曹操因此就問啦:“前宏輔所言八字(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可定江東;今往征西,乃有教孤者乎?”

是勛心說我上回跟你信裏說的那八個字,原不過隨口開玩笑而已,沒想到瞎貓竟然能夠碰上死耗子……如今你去打劉備、陳宮,又來向我問計啊?我哪兒有那麽多條計給你?就算起郭奉孝、荀文若於地下,那也沒有隔著十萬八千裏,就能一言以底定勝局的……除非是小說家言,把謀士當妖人描繪。

可是既然曹操問起來了,是勛總需要裝一裝逼,是真是假,有用沒用,多少得隨口說上幾句,那才能穩固自己在曹操心目中的地位啊。他低頭沉吟,好一會兒才回復道:“勛亦有八字,或可建功。”

曹操說好啊,孤洗耳恭聽,你趕緊說吧。於是是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欲定關西,甚而進取益州,但請主公——區隔陳呂,離間法龐。”

完了曹操便率軍離開許都,東進雒陽,是勛則返回安邑,繼續去做他的魏國中書令。然而安穩日子還沒享受幾天,曹操就又有信來了,說江東這就算平啦,你該開始籌劃我曹氏代漢的事情了。

是勛這個頭大啊——一方面他仍然認為時機並不成熟,曹操就此篡位,將會對其聲望產生不利影響(你總得等大挫劉備,使益州不足為患了再說吧);另方面對於相關情事,他作為曹家姻親,是一慣置身事外,盡量少摻和的,以免有損自家的名聲,可是這回曹操竟然直接把重擔給壓到他肩膀上來了……思來想去,無路可走,只得把中書右仆射董昭請來密商——董公仁是曹家篡漢的重要推手,這事兒還得由他來主持,自己事後才方便撇清。

是勛跟董昭也是老交情了,不必要來什麽虛的,直接便把曹操的意圖,以及自家的顧慮,向董公仁合盤托出。董昭聽完了點一點頭,說我也覺得,主公因為心傷荀文若之死,最近行事有些急躁了,這時候代漢,還不是最好的時機。然而咱們也不可能跟主公硬頂著,不如——“或使主公更進一步,可襯其心。”

是勛聞言,悚然而驚:“得無為王耶?”你是想讓曹操先封王,做個過渡,同時也拖延一下時間吧?

董昭一皺眉頭:“吾意非王也,乃宰衡也。”

所謂宰衡,宰是指太宰周公,衡是指阿衡伊尹,當年王莽將此二職合而為一,迫使漢帝加給自己做封號。就表面上來看,這不過是宰相的別稱而已,但別忘了,傳說中伊尹曾經放太甲於桐宮,在此期間代王執政,周公更是直接代成王行天子事啊,所以王莽加號宰衡,其實就等同於後世所謂的“攝政王”。

王莽那也是一步一步、分階段邁上頂峰的,他是沒有封過公建過國啦,先名宰衡,然後當假(代理)皇帝,最後做真皇帝。董昭的意思,當年高祖刑白馬盟誓,非劉姓不王,所以咱們才新造一個公爵出來,酬答曹公,如今也應當跳過王爵,光給加個宰衡的虛號——或者這名字臭大街了,咱再想個新花樣出來?那就得仰仗通史明經的宏輔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