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漢之忠臣

曹昂質問是勛,你為什麽搞這種大逆不道的陰謀,莫非想要破壞我老爹的賢德形象嗎?是勛聞言,當場就驚了,心說你老爹遲早篡位,難道你心裏沒有數?難道你還想做漢朝的純臣?小子你讀書讀傻了吧?

驚愕之下,幾乎沒過大腦,就本能地撇清:“此非勛擅自妄為,實魏公所諷者也。”是曹操指示我這麽做的。

曹昂咬一咬牙關,腮幫子上連起兩道棱兒,隨即側過頭去,長嘆一聲:“姑婿應先語我。乃可止也,候大人歸,吾為姑婿分辯。”你停手吧,也別怕老爹責怪你,到時候我會幫你分辯的——全都是我的主意,我一個人把違命的責任扛起來。

是勛皺眉凝望著曹昂,心說你這乖寶寶難道打算乖一輩子不成嗎?既然得著今天這個機會,我不妨跟你把話挑明了吧:“魏公既有意,為臣者當遵行也;世子即不懌,為子者亦不當有違父志。且世子果不懌耶?魏公芟夷群雄,有大功於社稷,又豈一王所可酬答?”你認為以你爹的功勞——其實是勢力——給他封個王就能夠滿足嗎?

曹昂恨聲道:“此皆董公仁、郗鴻豫等攛掇也,若荀令君在,定不使大人陷此不忠不義之地!”轉過頭來望著是勛:“吾知姑婿亦違本心,不得不然,然致主不義,豈可謂忠者乎?”

是勛撇一撇嘴:“世子何得雲某有違本心?魏以代漢,大勢所逼,非人力所可強也,既合天意,胡謂不義?吾奉命行此,胡謂不忠?”

曹昂根本沒料到“魏以代漢”這四個字竟然出自是勛之口,感覺中是勛原本高大純粹的形象瞬間就傾塌了,忍不住再次質問道:“姑婿慎言!何謂天意?天命在漢,豈有他屬耶?”

是勛冷笑道:“天命曾在於周,而今周何在耶?天命曾在於漢,然其永在漢耶?陳涉雲:‘王侯將相,其有種乎?’而其天子亦安得有種?桓靈以來,中原分崩、朝綱淩替,即天不厭漢,而民已厭漢矣!”

曹昂一捂雙耳:“吾不願聞此不臣之語!昔高皇帝滅暴興漢、光武帝重安炎劉,其功蓋天覆壤,豈吾父所能擬者乎?曹氏何德,敢言代漢?”

是勛忍不住就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豈祖宗有德,子孫而可永繼者耶?‘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劉氏之有天下,非止五世,其德早衰矣。衰德不可奉社稷,不可安百姓,曹氏不出,耐蒼生何?”

曹昂還要反駁:“桓靈固失德也,然今天子聰敏,必能紹繼先統,重安天下……”

是勛冷笑道:“安天下者,魏公耶?抑天子耶?聰敏之人,未必盛德,前若非天子諷耿紀、韋晃作亂,致荀文若殉,魏公又安敢起取代之心?”劉協有個屁德?這事兒本來就是他自己惹禍上身!“世子為亂黨所拘,為天子所釋,故乃德之乎?若無勛挾天子,天子安得有詔?卿之叔侄,或並戮也!”

你是因為當日劉協召你們進殿,把你們從亂黨手中拯救出來,所以才感念他的恩德吧?可是我老實告訴你,那並非天子的本意,那都是我逼他這麽做的!你根本就不該感激他,反而應當仇視他才對!

曹昂厲聲道:“天子恨曹,為吾父子有所不敬也——臣而安可仇其君乎?”

是勛也朝他瞪眼:“孟子雲:‘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

曹昂怒道:“此不忠妄語,本不當刻於石經,傳諸天下!君臣之道,世之大倫,未聞以子害父,亦未聞以臣犯君者也。大倫若傾,社稷存而若覆,百姓生而若死,人之與禽獸何異耶?!”

是勛是徹底沒話說了,眼前這小子完全就是讀書讀死了腦筋,怎麽曹家班裏竟然出現了這麽一個活寶?他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盡量把自己的語氣和緩下來,提醒曹昂:“魏公功高權重,非久居人臣之位者。譬如逆水行舟,不進必退……”

曹昂打斷是勛的話:“伊尹放君,而終還之;周公輔政,不廢成王;霍光立朝,曾無二意。吾願大人為伊周也,為霍光也,不欲其為王莽也。若天子無德,乃可廢之,更之他藩,如霍光之逐昌邑,然漢祚終不可傾覆也。”

是勛心說你想得還真簡單——“霍光固得全壽,霍氏終於殄滅,世子獨不畏乎?”你想曹氏將來跟霍氏一樣,要被滿門抄斬嗎?

曹昂一甩袖子:“霍禹謀逆,乃為族誅,豈孝宣皇帝之本願耶?吾不為霍禹也,曹氏必可得安矣。”

是勛心說別扯了,你要多麽小清新才會說出這種渾話來?“霍光既歿,孝宣皇帝即收霍氏權柄,即其無罪,亦終敗亡。霍禹之跋扈妄為,為速其事耳,非忠耿所可免者也。”以當年霍氏那麽大的權柄,你以為霍禹只要老實忠誠,就一定能夠維持下去嗎?相權和皇權之間,遲早還是要展開血淋淋的較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