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難為田橫

周泰那就是不死小強,他頑強的生命力幾乎非人類所有。想當初在宣城救護孫權,對戰山賊,身被十二創,甚至多創見骨,偏偏就是不死;其後轉戰江南各地,往往奮勇先登,搞得滿身是疤,換了別的將領,估計都死三回了(換了是勛等文士,死十回都不止),他卻渾然無事。

這回在春谷城西對戰太史慈,被一箭射中心窩,本無幸理,偏偏他就是那麽命硬,箭頭恰好從心臟邊上穿過去,未中要害。但即便如此,換了旁人,光當時大出血和其後的傷口感染,就挺不過三天去。周泰的親衛尋著他,包裹了創傷以後,他周幼平竟然還能哆嗦著行動和說話,伸手一指東方:“往護至尊!”

親衛們用樹枝和軍旗綁了個擔架,扛著周泰一路躲避曹兵和亂民,迤邐向東,途中軍士大多跑散,最終只有百余人得以返回吳縣,前後足足七天,周泰吊著一口氣,就是不肯死!

等到他躺在擔架上被擡進孫權的衙署,正好撞見顧雍、秦松在勸說孫權投降。

顧雍說了:“吳會本無陷阻,利攻而不利守,所恃唯江海而已。今曹軍已渡長江,東海亦輕覆我師,是震澤(太湖)、射貴(無錫湖)之間,門戶洞開也。即帶甲十萬、糧秣趁足,亦不可守,況今之不敷耶?古來雄傑,因勢成事,勢其不至,逆天必亡。請主公熟計之,今日從命,尚可得保首領,若猶豫遷延,恐孫氏將無噍類矣!”

咱們無險可守,根本打不過曹軍,那麽除了投降,還有第二條道路可走嗎?

顧元嘆是土著帶路黨,一心想勸說孫權投降。這年月王權不下鄉,尤其對於揚州、益州這類偏遠州郡,朝廷詔命往往連州治、郡治都出不去,全得依靠地方實力派來協助施政,所以兩州的豪族勢力也極龐大,獨立性極強,地方保護主義色彩極為濃厚。孫氏之下江東,必然會跟這些豪族起沖突,孫策專以力殺,早就把他們給得罪狠啦;孫權倒是想恩威並用,加以招撫的,可惜還沒能收到足夠的成效,曹操就殺過來了……在原本的歷史上,赤壁取勝之後,北方的勢力已很難再渡江來攻,而且西方的荊州已成與國(即便孫劉聯盟並不牢固),孫氏在江東算是徹底站穩了腳跟,以吳四姓為首的地方豪族無奈之下,這才被迫接受了孫權遞過來的橄欖枝,逐漸臣服於孫氏,顧雍、陸遜等亦成為東吳之名臣。而在這條時間線上,因為曹軍首先在北荊州站住了腳,進而控扼江上,得以順利地渡江伐吳,把這一進程給打斷了,顧雍、陸議(陸遜)等人難免站在家族、鄉黨的立場上考慮問題,故此一力攛掇孫權投降。

尤其是“北人歸北”的方略傳過來,這票地方豪族忍不住是喜上眉梢,彈冠相慶——只要把那些淮泗人、江北人全都轟走,那孫家還有什麽能量啊?即便孫權因為身為南人,仍能留在江東,甚至還是名義上的總帥(比方說當揚州刺史),他不依靠甚至是巴結大姓豪族,還有能力施政嗎?再說了,曹操早就承諾把吳、會兩郡的主要職務全都交給顧、陸、朱、張,“南人治南”將不再是遙遠的夢想!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倒不能責怪顧雍等人但知家族,不慮國家,因為以當時低劣的交通狀況、通訊狀況而言,對於這些偏遠郡縣,形成在朝廷遙控下的地方自治,將是較為穩妥的政治格局。因此顧雍他們認定,只有江東歸從王化,才能免除外擾,只有朝廷任命江東之人來主江東之事,才能緩解內紛,如此地方安靖,國乃富強——你瞧,我們也是在為國家社稷考慮啊。

就如同世家大族出身的士人,大多數認為只有世家掌權,國始得安,他們的想法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只是把相反的道理拋至腦後,假裝看不見而已——屁股決定腦袋,往往如是。

與顧雍相比,秦松的立場卻又不盡相同——他是廣陵人,屬於北人,一旦孫權降服,那是必然要被遣送回鄉的。前不久,跟他同病相憐的陳端病逝了,秦松還清晰地記得陳端在病榻上拉著自己的手,流著眼淚所說的話:“吾等皆北人也,因世亂而避之江南,為討逆將軍所用,言聽計從。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本不當背之也。惜乎憫天不吊,討逆將軍為小人所害,今之孫將軍則遜之遠矣,且不用我等語……若早歸從朝廷,安有今日之難?”

孫權繼位以後,對父兄所遺留下來的老臣還是有一定提防和疏遠的,此亦人之常情。武將們不涉文事,周瑜本便以兄事之,或許還好一點兒,但對於二張尤其是陳、秦等輩,大抵敬而遠之,並且嘗試選拔吳會本地人才如顧雍等來分奪他們的權柄。到了這個時候,二張只相當於高級顧問,其實手中一點兒實權都沒有,至於跟孫權相性徹底不合的陳端、秦松,唯優禮而已,基本上靠邊兒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