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後世之評(第2/2頁)

是勛淡淡一笑,接著又問了第二件事:“又聞,初平元年,董卓征義真公為城門校尉,實欲殺之耳。長史梁衍謂義真公,雲董卓廢立從意,實篡僭也,今征將軍,大則危禍,小則困辱,闔乘天子來西,卓在雒陽,發精兵三萬以迎至尊,奉令討逆,則袁氏逼其東,將軍迫其西,卓乃必為所擒。惜乎義真公又不從也,遂就征,幾乎罹難——此事有諸?”

初平元年,董卓把漢獻帝遷到長安,自己在雒陽附近跟關東聯軍激戰。這時候皇甫嵩擁征羌之兵還在關西,董卓就以朝廷的名義征召他做城門校尉,想要趁機殺掉這個老仇家。皇甫嵩的長史梁衍勸他,說你倘若還朝,必然遭難,還不如趁機發精兵三萬以向長安,奉天子以討伐逆賊,到時候袁紹在東,你在西,兩面夾擊,董卓就只能束手就擒啊。可惜皇甫嵩還是不肯答應,一個人就還朝去了,差點兒做了董卓刀下之鬼。

是勛還是老問題:這事兒,究竟有沒有?荀彧也還是老回答:我也聽說過,但說不準——我又不在他身邊兒,給不了你確證啊。

是勛所說的相關皇甫嵩這兩件事兒,文字初見於範曄的《後漢書》,至於其內容,早就已經傳遍士林啦,他當然不是特意跑過來跟八杆子打不著的荀彧核對真偽,想寫翻案文章的。所以等到兩件事兒說完,終於緩緩步入正題,乃仰天嘆道:“時值弱主蒙塵,獷賊放命,誠葉公投袂之幾,翟義鞠旅之日,故梁衍獻規,山東連盟,而乃舍格天之大業,蹈匹夫之小諒,卒狼狽虎口。義真公素深沉有謀略,然懼後世之譏,而致國家喪亂,豈可謂智者乎?”

其實這段話的前半截同樣來源於《後漢書》,是對皇甫嵩和朱儁二人的總評,說他們功勛蓋世,手握重兵,卻不能趁亂討賊,反而陷溺於傳統的政治道德,一心想在體制內解決問題,結果不但無法挽救國家的危亡,還差點兒搭進自己的性命去。要說漢末大亂,這倆貨是難辭其疚的——真要按皇甫酈所說,早早鏟除董卓,不就沒後面的亂子了嗎?真要按梁衍的建議,與袁紹東西夾擊董卓,亂子也必能提前敉平啊!

所以是勛最後加上一句:皇甫嵩素以多謀而聞名,但他就因為害怕破壞體制,遭到別人嘲笑,故而不聽良言相勸,反倒導致了國家喪亂——這是一名智者應該做的事情嗎?完了又問荀彧:“若以為評,允當乎?”我把這幾句話作為對皇甫嵩傳記的總評,算不算公允呢?

荀彧不禁點頭:“宏輔所論,直刺彼等之短也,無所不當——雖人無完者,有所長則必有所短,然因其短而害天下,實不可名智也。”

是勛聞言,撫掌而笑:“固知令君與勛意同。當非常之世,應用非常之謀,如昔陳蕃、竇武、何進等謀誅閹宦,丞相亦雲,付一獄吏足矣,而彼等但知因循,不肯破其窠臼,乃至殞身。如令君則非,另辟蹊徑,佐丞相以挾天子而號令諸侯,芟夷大難,使漢室重光,此非大智慧者不能為之也!”

你就跟那票廢物不一樣,不肯遵循官僚體制的老路數,而要輔佐曹操,獻挾天子以令諸侯之策,當非常之世,只有這樣做才能獲得成功啊。

荀彧聽著暗自受用,但表面上卻不得不趕緊糾正是勛:“吾獻之策,乃奉天子以討不臣也,所謂挾天子雲雲,是汙我耳!”你說的道理都對,但言辭上還需要注意啊,我出的主意是奉天子,不是挾天子,一字之差,褒反為貶——作史者豈可不萬分慎重!

是勛雙手一攤:“其名雖異,其實同也。皇甫義真等憂讒畏饑,乃舍天下之大義,令君既守大義,又何畏人言乎?前丞相謀取九錫,太學生群聚鼓噪,有雲丞相之為,皆令君所教也,明雖撓之,而實助之——小輩嘵嘵,令君豈在意乎?”

荀彧聽了這話,當場把臉給拉下來了:“焉有此理?!”我不象皇甫嵩他們那麽迂腐,可也不是膽敢肆意妄為,而不擔心風評的呀。

是勛“哈哈”一笑:“吾亦可試為令君作評也——彧協規曹氏,以傾漢祚,君臣易位,實彧之由。若始圖一匡,終與事乖,情見事屈,容身無所,則荀生之識為不智矣。若取濟生民,振其塗炭,百姓安而君位危,中原定而社稷亡,於曹雖親,於漢已疏,則荀生之功為不義也。夫假人之器,乘人之權,既而以為己有,不以仁義之心終,亦君子所恥也。一汙猶有慚色,而況為之謀主乎!”

荀文若聞言,“啪”地一拍幾案,幾乎當場跳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