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亡羊補牢

典韋發起沖鋒的時候,遼東軍與陽樂兵之間的距離已不足百步。傳說中的神箭手養繇基在這個距離上可以“穿楊”,但那若不是古文習慣性的誇張,便定因楚步小於漢步。就此年月而言,擅長弓術的比方說黃忠、太史慈等名將,在這個距離上射敵,亦必可中的——但是不能保證射中要害,更不可能射中預先標記的楊樹葉子。

想當年太史慈在都昌射的透圍,第一日左右分射七八十步的雙靶,第二日所射接近百步,便已然驚世駭俗了。

一般的人物,比方說是勛那樣的,三十步內可以“穿楊”——當然是中楊樹幹而不是穿楊樹葉。要是百步,努努力或許也能把箭射出那麽遠,但能夠射中什麽,射中了還有沒有殺傷力,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理論上,是箭支平平落地,正好擦著百步外預先劃好的距離線。

劉煦所部弓手,確實都是精銳——象平郭這種小縣,難以組建大規模的防禦部隊,一般都將主要財力用來畜養弓手,用作守城——普遍比是勛要強,四十步左右能中移動靶,若在百步距離,準頭雖差,十箭裏面偶爾也能一箭瞎貓碰上死耗子。問題這些人都是沒練過啥速射法的,兩秒鐘一箭就算極限了,並且列陣而射,還必須得統一聽號令,所以射速更是慢了一倍還不止。

這年月的百步放在後世,大概有一百米掛零吧,就典韋麾下那些壯士,真要是精力充沛地猛跑,絕大多數都能跑在12秒以內。只可惜此際人人疲憊,腰腿酸麻,能夠15秒跑完全程,就算蒼天護佑,神力加持了。

換言之,典韋所部沖到遼東兵面前這一段時間,足夠遼東弓手射出三輪箭了,前兩輪未必有啥準頭,這第三輪已入四十步內,倘若一個瞄一個,就能讓接近半數的敵軍躺下。

當然啦,這是就理論而言的,戰場上的實際情況比理論要復雜得多。首先,遼東弓手前兩輪箭至,典韋所部必然惶恐,被迫要放慢速度,舉盾來擋,就此沖鋒的速度必然有所降低;其次,等到他們沖入了四十步距離內,照理說遼東弓手可以箭無虛發了,問題此際敵人那猙獰的面容都已經瞧得清清楚楚,弓手們未經惡戰,也無充分的戰陣訓練,人皆膽怯,除了一成多仍能射出一箭外,余皆收弓後退,把以後的工作交給執矛和執刀盾的同伴去負責……因而當兩軍正面相撞的時候,典韋所部仍然保持住了基本的人數,只有七八人倒在沖鋒途中,無力作戰而已。

劉煦排出的三個方陣,因為道路狹窄,所以相對擁擠,並且面窄而縱深,故此雙方在一線作戰的人數基本相等。按照兵法之常,乃是先以長矛拒敵,挫其鋒銳,然後長矛縫隙中的刀盾兵透隙穿出殺敵,然而長矛手排得太密,便限制了靈活性,若以之直面騎兵,或許仍能發揮足夠的威力,但以之直面步兵,便是另外一種局面了——後世江湖有雲:“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問題長兵若缺乏足夠的施展空間,那其強便要大打折扣。典韋所部無論老兵還是臨時甄選的勇壯,論起個人武藝和格鬥技能來,都比遼東兵普遍強上不止一倍,雖然疲憊,膂力不濟、動作遲緩,但對付這些只能當胸直刺的長矛,還是並無懼色的。他們或者以盾牌由下往上將長矛高高磕起,或者讓過矛頭,直接一刀斬斷矛杆,轉瞬之間,便已突入陣中。

長矛手一擊不中,眼見敵人挺著寒光閃爍的長刀已近身前,無不大恐,匆忙後撤——不少人更幹脆直接把矛給扔了。遼東的刀盾手便欲突前抵敵,但一來留給他們的縫隙過於狹窄,導致進退不夠靈活,二來被倉惶後逃的長矛兵影響到了自己的動作,就此慢了一兩拍——鮮血飛濺中,便有十多名長矛手橫屍當場。

劉煦騎在馬上指揮,見此情景,急忙下令,長矛手不得轉身,只準直線向後撤步,同時勒令刀盾手相互配合,以阻敵勢。

冷兵器時代的戰術運用,其實並不復雜,只要不是太傻,在戰場上走幾個來回,一般都能成將——就好象下圍棋,輸贏規則相當簡單,並且還有大量定式可以死記硬背。只是真正的戰術高手,能夠在千變萬化的戰場上料敵先機,預布閑子,先封敵勢,而若只是熟背定式,見招拆招,那便必然落了下乘。瞬息之間,危機便可能降臨,戰局便可能改變,臨時應對,哪兒還來得及呢?

故此劉煦的應對不能說不正確,只可惜慢了一拍,雙方便已然陷入了唯勇而恃的混戰狀態。狹路相逢,主要靠的是血勇,陣列既亂,同伴間也就很難談得上什麽配合了。典韋所部雖皆疲憊,卻自知以弱擊強,以寡敵眾,若不拼命,唯死而已——問題那些老兵和壯士,又有幾個是怕死的?人人心中都在想:反正死定了,老子定要拼一個夠本兒,拼倆賺一個!而遼東兵本來便非精銳,此番偷襲得手,又當面疲憊之敵,普遍都有輕敵之心——輕敵的結果,一是覺得自己不必死,因而畏死,二是士氣高昂到了頂點,一旦遇挫,跌落的速度也比一般情況下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