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竊玉老賊(第2/2頁)

柳毅才問完是峻的出身、家族來歷後,便突然陷入沉思,半晌不語。是峻覺得挺奇怪,舉起酒杯來敬,卻連喚了三聲,柳子剛方才回過神來。是峻不禁就問啊:“府君何所思也?”柳毅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態,趕緊找借口敷衍:“吾所思者,是使君也。昔使君為朝廷出使遼東,毅與之相談甚歡,於使君之才、之德,深為欽服。今知治中為使君兄弟,相貌果然仿佛,因就治中而思使君風采,渴盼再會,故此沉吟。”我想你哥了,不成嗎?

是峻心說你這話究竟何意了?是想要跟我七兄見上一面,好當面鑼、對面鼓地把合作方案給敲定下來嗎?你是覺得我分量還不夠吧?於是趕緊說:“府君有言,自可告之於峻,峻歸與兄言之,必不有負府君之托也。”你跟我說就行了,我也有一定的專斷之權。

柳毅卻心說這事兒還真不能跟你說,趕緊岔開話題:“因思昔日是使君在公孫將軍宴上,受毅之邀,口占一詩,大是佳妙!”環視眾人:“惜卿等無緣得見昔日是使君風采,毅今日借酒,乃可一誦也。”當即就把是勛當天做的那首詩給背誦了一遍。

是峻聞之大喜,心說啊呦,這個屌!

是峻有是勛這麽個族兄,那真是占了大便宜了,他利用是勛的名頭,在許都士人之中是如魚得水,到處都吃得開啊。要是有人請他賦詩作文,他一定會說:“吾兄珠玉在前,峻又安敢東施效顰?”然後就背一首是勛的詩,雖然不是自己做的,照樣引來滿堂喝彩。所以是勛但有詩文,是峻是全都要搜集、抄錄下來,並且背得滾瓜爛熟。

是勛此前出使遼東,所抄襲、刪改的那首高適的《塞上》,回來便先後背誦給諸葛亮和曹操聽,對方都一語道破,說結尾不大給力。是勛說那是為了勸諫公孫度,臨時想的例子,事起倉促,難免落了下乘,幹脆把結尾給改了,重新修訂為:“東出盧龍塞,擁旄駕長車。亭堠列萬裏,漢兵猶備胡。邊塵漲北溟,虜騎遮道呼。遼東兵雖銳,方伯意猶孤。相國乃奮纓,按劍出皇都。總戎掃瀚海,一戰斷單於。鐵甲三十萬,驃姚百千余。聞戰皆踴躍,虜首割為膴。倚劍立高阜,宇內為三呼!”

這麽一修結尾,那就不關公孫度的事兒了,變成了純粹歌頌曹操武功之盛,人心所向。

是峻在文學上的才能有限,聽不出這兩個版本孰好孰壞來,只是為自己偶爾搜集到了原版而感到歡欣鼓舞——是勛的這首詩,就從他這兒流傳了一個異本下去,後世乃對於這兩個版本孰真孰偽,孰佳孰劣,引發了長期的爭論,暫且不提。

宴盡而散,柳毅即將是峻安排在郡廨別院,派了幾名仆傭,並二韓女服侍。那些仆人出出進進的,正忙著整理行李呢,是峻瞥眼瞧見一老頭兒,須發皆白,年歲必在五十開外,於是隨口問道:“汝乃隨府君自遼東來耶?是樂浪土著耶?”老頭畢恭畢敬地答道:“小人即朝鮮土著,前張府君在時,便於府中為傭了。”

“哦?”是峻聽了這話,不禁感起興趣來,當即把身體略一前傾,問他:“張府君何年而歿?因病乎,因老乎?”前任樂浪太守張岐是哪一年死的?老仆回答說:“興平元年因病辭世。”

是峻繼續問:“昔列水之北,有一氏氏,亦郡中顯族,聞為張太守所誅,汝可知此事否?”老仆聽了這話,臉色不禁一變,眼珠子骨碌碌地亂轉,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小、小人不知。”柳毅早就關照過府中了,有關氏家的事兒,誰都不許提起,否則必要亂棍打死。

是峻察言觀色,覺得其中大有曲折。於是他暫且擺擺手,斥退老仆,等天徹底黑了,才把對方一個人叫過來,先摘下手上的一枚玉扳指,給老頭戴在手指上,溫言詢問:“汝於氏家之事,必有所知也。今出汝之口,入我之耳,唯天地知之,乃可無隱。”

老仆一邊用貪婪的目光瞧著手上的玉扳指,一邊額頭汗出,猶猶豫豫地還想敷衍。是峻突然一板面孔:“吾之玉戒,如何倒在汝手上?真老賊也!若有虛言,必上稟柳府君,立取汝命!”

老頭兒嚇得雙膝一軟,當場就給是峻跪下了:“小、小人不敢、不敢隱瞞,確知氏家之事……小人昔日,亦曾於氏家為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