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竊玉老賊

柳毅聞聽幽州來人,急開中門相迎,把是峻讓入內堂。雙方分賓主落座,柳毅動問來意——是峻當然不能直截了當地跟對方講:“吾今來說汝,背公孫而從朝廷。”然後學足毛遂腔調,當當當把利害關系一擺,按劍質問:“從定乎?”哪裏有那麽簡單的事兒啊。他這回過來,按照是勛的授意,表面上是為了開通商路,跟樂浪商量互通有無的交易的。

是勛幼少時曾居樂浪,他知道樂浪真沒啥值得長途販運的特產,唯一享有盛名的,是樂浪東方的濊貊地產上好檀木,樂浪豪門往往輸入,制成檀弓,品質上佳。故而命是峻此去,即用中原的絲綢、瓷器交易檀弓。

柳毅也頗想與是勛交好,即便並無歸從朝廷之心,又終不肯背棄公孫氏,終究也是自己的一條退路啊。但他還並不打算承諾什麽,只希望與幽州的貿易可以長久,則雙方的關系自然拉近,只是……這檀弓的產出終究有限啊,以之交換,連吃下是峻這回兩條海船載來的貨物都比較困難,更別說此後會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再也湊不齊可交易的貨品了。

因而他微皺眉頭,把自己的實際困難毫不隱晦地告訴是峻——那意思也很明確,我是希望可以長期貿易的,希望雙方可以拉近關系的,奈何本地出產有限啊,卿可有何良策教我?

聽了柳毅的話,是峻心中暗喜——柳毅不但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反倒上趕著要攀幽州的船,看起來自己此番出使,無驚無險地便可圓滿達成使命啦。對於柳毅的擔憂,是勛自然明白,故而早就與諸葛亮、司馬懿等人商議好對策了——“樂浪貧瘠,物產不豐,府君若僅食之於土,恐難得溫飽也,”按照是勛所說,是峻沉著冷靜地給柳毅出主意,“我幽州願以帛、瓷、銅、鐵等為本,於朝鮮設坊,請府君取檀於濊貊,並為我召聚匠人,以制檀弓……”

你只管大批量地進口檀木,並且把制弓匠人全都召集起來就成,我們願意先輸入商品,用作本錢,在朝鮮城內或城外開辦一家制弓的作坊,以增加檀弓的產量。如此一來,樂浪可以出口的商品數量必可增加,貴我兩家的貿易也得長久,豈不是好?而且是峻還有一層用意,不必明說而柳毅自然理解:既然幽州出本錢開設制弓作坊,那必然要派人前來管理啊,不就等於在樂浪設置了一個聯絡部門嗎?

柳毅大喜,連聲稱謝,隨即便召聚屬吏,設下酒宴,盛情款待是峻。酒席宴間,他忍不住就問是峻:“是治中與是使君同姓,得無親乎?”你們是親眷嗎?是峻坦然相告:“吾乃使君從弟也,登州刺史諱儀者,正家父也。”

柳毅聽了這話,心裏就不禁“咯噔”一下,順便再問問“是”姓自何而來。是峻老實回答,說原本姓“氏”,為孔北海所改。

柳子剛至此,已經可以百分百肯定氏勛所言為實,如今雄踞幽州的那位,其實是個西貝貨了。他心說假是勛你也真敢,竟然把真的是家人給派到樂浪來了,這要是氏勛還在,三不知跟是峻搭上關系,那可如何得了啊?那麽,要不要把真氏勛之事,透露一點點給是峻知道呢?

其實他內心挺矛盾的,倒是沒想拆穿假是勛的真面目——還希望靠著那位給自家留條後路呢,好不容易搭上橋梁,豈可遽拆,斷己之途?可他要是能夠殺死真氏勛,把腦袋往假是勛面前一獻,都不必要解釋什麽,自然市恩於彼——還是大恩。可是逮不著真氏勛,只是預先隱晦地通知,請假是勛當心,這恩德也便有限,說不定還抵不上仇怨呢。

怨從何來?但知曉此事內情,對於假是勛來說,即為大仇,很可能會想要殺人滅口的呀!

那麽假裝自己從所未聞此事?或許能夠瞞得一時,卻未必能瞞一世,後患也是相當大的。真氏勛曾在自家為奴,最近自己又到處畫影圖形,捕拿此人,這風聲要是傳到假是勛耳朵裏,他還能猜不到根由何在嗎?更可怕的是,要是萬一對方誤解了自己的這番良苦用心,還以為奇貨可居,自己是打算利用真氏勛來要挾他,那仇怨定然就結得更深了呀!

我為什麽要知道這事兒呢?既然知道了,就不得不摻和,但有摻和,事成則罷,不成反易結怨。想到這裏,柳毅更是把真氏勛恨之入骨——那賊,怎麽就認定我可以助他恢復真實身份,非要將內情向我合盤托出呢?至於自己當日好奇心旺盛,反復追問,自取其疚之事,柳毅自然選擇性地遺忘了。

想來想去,以後樂浪與幽州將會加大來往,加深關系,那麽自己搜捕真氏勛的事情,就未必真能瞞得住,與其被假是勛誤會別有用心,還不如先向他透露一二——告難示警,恩雖不厚,總算是表達了自家的善意吧。當然啦,倘若對方派來的是旁人,便可直接請使者傳話,可如今派來的就是是家人,為免是峻起疑,還是不告訴他為好……要麽,我通過書信警告是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