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誰是蕭何

酒席宴間,眾人飲酒行令,其樂無極。

當然是勛並沒有沉醉於這種氛圍之中。在他看來,分案分餐而不是圍著一大圓桌,雖然按照這時候的習慣大家夥兒都是杯到酒幹,可酒的度數也不過就比啤酒高點兒有限而已,再加上不能摟肩搭背,不能猜拳搖盅,再熱鬧能熱鬧到哪裏去?再融洽能融洽到哪裏去?

唉,地主階級就是裝逼的典範啊。

眼瞧著不少人都帶了三分酒意了——滿寵一直跟末位喝悶酒,更是喝得雙頰通紅——是勛才把自己摻過水的酒放下,假作噴嚏,以袖遮面,轉頭朝老丈人曹豹使了個眼色。曹豹會意,舉起長長的酒杓,滿舀了遞向夏侯淵,貌似是隨口問道:“適才門外相迎,見賢侄坐騎甚為神駿啊。”

夏侯淵趕緊雙手持背,起身相接,同時微微而笑:“此皆鮮卑所貢駿馬,丞相賞賜——還要多虧令婿自朔州送來啊。”

是勛從鮮卑人那裏訛詐來的馬匹,部分充入自家部曲和張郃軍中,部分留給鄭渾以易別郡貨物,挑選了百余匹最神駿的,全都押至許都,獻給了曹操。曹操得之大喜,留下半數,其余半數分賜眾將。

所以聽到夏侯淵的話,曹洪、曹休也緊著說,我也有啊,我也有啊,叔父難道沒有注意到嗎?

“熊孩子”曹丕又來插話:“大兄、政兄亦皆有所賜,然吾向大人求之,大人卻不肯與——太過偏心!”

曹昂安慰他說:“如此神駿,非壯士不能馭也,子桓年紀尚幼,身形未開,如何騎得?且再過三年,即大人不賜,吾亦將所獲贈汝,如何?”

曹丕撇著嘴嘟囔:“再過三年,良馬都已老了……”

是勛覺得這熊孩子這回倒算熊得挺及時,也熊得挺不錯,仿佛故意要給自家幫腔,好引出下面的話題來一般,當下舉杯朝向曹丕:“子桓若思良馬,汝去疾叔父見在朔州,何不書信前往求之?”

曹丕尚未成年,是不準飲酒的,杯中只有清水,也急忙舉杯還敬是勛,同時雙眼一亮,大聲道:“姑婿既收得胡人為子,請即寄信為我求之,如何?”

是勛心說你這話接得太好了!搖頭苦笑道:“卻難,卻難……即我有信去,彼亦未必貢馬也。”他怕曹丕不再追問為什麽,所以主動跟上了解釋:“胡人畏威而不懷德,所以收其為子,非恩寵之也,為易震懾之也,假以時日,自然收服。然吾既離朔州,威之不在,恩其尚淺,如何再能索馬?彼亦何肯再與?”

曹豹適時接話:“既如此,賢婿何以棄朔州而返耶?”

是勛嘆一口氣道:“畏人言耳……”特意注目董昭。

董公仁是多敏的人啊,一聽曹豹、是勛把話題引到了朔州,急忙側耳傾聽,如今又見是勛遞過眼神來,當即心下了然,因而便幫忙回答曹豹:“將軍有所不知,宏輔收胡人為子之事傳入都中,眾議喧然,或雲不合禮法,前無古例者,或雲將為鮮卑所制者,不一而足。宏輔謹慎,以是而退。”

其實在坐眾人對於是勛收一個胡人當養子的事兒,也未必全都理解和贊同,私下裏也往往議論,甚至腹誹幾句,但今天是勛是酒宴的半個主人,自然不能直接對他說:“我也覺得你這事兒辦得不老地道的。”只得順著董昭的話頭,紛紛為是勛喊冤。

夏侯廉就說了:“皆腐儒之論也,萬事皆須古例——哪來那麽多古例?若以胡人為父,則必為其所制;以胡人為子,是制彼而非為彼所制也。”

等大家夥兒都各自表了態了,董昭才微微一笑:“卿等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古例雲雲,不過托詞,彼等真意,是胡人剽悍難制,恐其為宏輔所制,良驥千萬,恐成尾大不掉之勢耳。”

是勛在心裏一豎大拇指,心說董公仁你真夠朋友,我都不方便直接說出來的話,你倒幫忙給挑明了——足感盛情!

曹洪聞言,勃然大怒:“劉表在荊州、孫權在揚州、劉璋在益州、呂布在並州,竟無人言其勢大應伐,獨來猜忌宏輔?!即當日袁紹在冀州,主公欲伐之,彼等腐儒亦皆為袁紹說項——難道只有我曹家人……曹氏姻親,才恐坐大否?!”

是勛在心中鼓掌,暗說:答對。看起來曹子廉也不是一個徹底的渾人嘛,他腦子轉得也不慢啊。

曹豹及時接話:“吾等為丞相鎮守地方,南征北討,刪夷群雄……”他故意不說“為朝廷”,而要說“為丞相”——“反遭小人之嫉,真是可恨!”

任峻有點兒聽不下去了,趕緊一擺手:“腐儒之論,何必深究。公仁所言,未免深文,吾料彼等非嫉宏輔也,只是無識而已。”他們沒你說的那麽卑鄙啊,只是傻點兒、迂腐點兒罷了,你可別隨便上綱上線,搞不團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