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吾何有私

是勛以幫老丈人曹豹擴大在許都的交際圈為名,宴請以諸曹夏侯為首的譙沛人士(也包括部分兗州故吏),在接到曹豹來信的時候就已經定計了。這是因為,曹豹在來信當中,還夾雜了一封曹宏的書信。

此前被迫辭去朔州刺史之職,返回許都,是勛便無奈地想到,這天下未定呢,難道政爭就要起了嗎?再一琢磨,確實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時代,同時重用譙沛集團和汝潁集團,後世有人分析,譙沛集團是代表了庶族利益,而汝潁集團是代表了世族利益,此說雖然有以偏概全之感,但兩個集團主要成員的大致出身和傾向是不錯的。其後董昭等依附譙沛集團,把曹操拱上了魏王寶座,在此過程中,汝潁集團的代表人物荀氏因為逆潮流而行,逐漸遭到曹操的疏遠。但待曹丕上台以後,他們卻卷土重來,以陳群、司馬懿等為代表,全面壓倒了譙沛集團。

當然啦,與其說這是庶族與世族之爭,不如說是原本出身較低的譙沛集團,尤其諸曹夏侯,想要利用改朝換代的機會,硬擠進世家的圈子裏去,成為新的豪門大族。而等改朝換代終於成功,曹氏成為國姓,夏侯成為國戚,自然偃旗息鼓,那麽譙沛集團之分崩離析,從而被汝潁集團壓倒,也便順理成章了。

因為是勛小蝴蝶翅膀的扇動,中原一統的趨勢大幅度提前,兩大集團之間的明爭暗鬥也便急不可待地展開。是勛此前雖然協助曹操壓制世族,傾向於譙沛集團,卻並沒有明確地站隊——他是討厭政治鬥爭的,也缺乏足夠的經驗,頗欲似原本歷史上的賈詡一般翩然置身事外。

只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處在當前的環境,考慮到他的地位,想獨坐壁上觀是很不現實的,因而是勛也不得不開始考慮政爭的問題。然而他自知並非政爭的熟手,身邊的諸葛亮,以及暫時外放的吳質雖然都是個中翹楚,終究年紀還輕,也不可全然依靠之。那麽,該找誰來幫忙自己出主意呢?想來想去,便想到了那個“讒慝小人”。

曹宏無後,所生兩子三女,盡都夭折,曹豹雖有兩名庶子,但都不成材,這兄弟兩個若想家族安泰、世代傳承,最可寄予希望的就是自己這個女婿啦,故而曹宏雖為小人,自己是必然信得過的——是勛熟思之後,特意寫信去向曹宏請教。

曹宏此前一直擔任徐州別駕,名為輔佐陶商,實執州政。然而曹操與他這位大叔父向來疏遠,並不放心,因而將陶商召回都中以後,分州海、徐,各命刺史,卻沒有讓曹宏接位。當然啦,曹操也不能不考慮曹宏的感受,才是親筆書信送至郯城,跟曹宏說叔父你聲名不顯,不可遽為刺史——你是繼續呆在徐州呢,還是想做別的什麽官兒?我都可以安排。

曹宏回復說自己並無遠志,只求為一任守、相可也。漢代的郡守、國相權力很大,幾乎就等同於周代的一方諸侯,而且秩兩千石,品位甚高,當上郡守或者國相,就等於從中低級吏人邁入高官行列啦,一般士人,平生能為一守、相,其願已足。

曹操當即準其所請,即命曹宏為彭城國相。

此前是勛巡查海、徐,本來想當面去跟曹宏請教的,誰想那麽不巧,他到了海州,曹宏正好因公事前往許都,而等他歸還許都,曹宏卻又折返任所去了——兩人幾乎是錯身而過。

不知道什麽原因,曹宏對於是勛的詢問,並沒有正面回信,反倒將答復送給了自家兄弟曹豹,讓曹豹返都後轉交給是勛。曹豹性急,自己還在半道上呢,直接就把兄長的來信夾在自己給閨女的家信裏,先期派人送到許都是宅來了。

曹淼接到信,展開來一瞧,老爹的家信寫得很通俗——因為他也知道閨女是什麽文化水平——一瞧就懂,伯父曹宏的信卻駢四驪六,幾乎處處用典,字全都認得,連起來完全不知道在說些啥。那天是勛下班回來,曹淼直接把兩封信都遞過去了,是勛細觀細思,曹宏的意思原來是——做人一定要站穩立場,站定腳跟,要明白誰是你的敵人,誰能夠做你的朋友,然後一步步於無形間充沛自家的力量,即可立於不敗之地。當自己還遊離於主要政治集團之外的時候,遭受排擠是正常的,貿然發起反擊則必然失敗。

是勛心說好一位政爭高手啊,他這些話,就有些紅朝太祖爺語錄的味道了……故此與諸葛亮商量,定下了設宴拉攏譙沛集團的方略。

此外,曹宏還給是勛介紹了一個人,說我遠在外郡,很難幫得上你,此人見在都中,曾與我有舊,你可前往相訪,必能有所裨益。是勛瞧了那人的名字,先就是一愣,心說這家夥靠譜嗎?還有,天南海北的,他又是啥時候跟曹宏扯上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