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尊者一諾

也不知道哪兒來的一夥兒什麽鄉下孝廉的奴仆,非要華佗上門,為主家治病。華佗說你家主人又不是病得沒法挪動了,你們扛過來我肯定治啊,可是這棚外頭那麽多病人呢,我忙得根本走不開哪。於是那些惡仆便口出威脅之語,說我把你綁了走你信不信?

是勛聞言,邁步入棚,就給出主意啊,說你們怎麽能這樣對大夫呢?還想不想治好主家的病了?華大夫所以不肯出診,都是為了外面那些窮病人,你們把他們全都趕散嘍,華大夫無病人可治,不就只能跟著你們去了嗎?

這話一出口,棚內、棚外的眾人全都大吃一驚。那些病患雖然都是窮人,瞧是勛等三人的打扮而不敢相阻,但聽了這話還是忍不住鼓噪起來。郭淮和諸葛亮本以為是勛要去為華佗解圍,卻不料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也皆驚愕,但他們知道是勛素來的為人,更知道是勛一張利嘴,能夠噓枯吹生者也,保不齊後面還有啥轉折呢,因此也不勸阻,只是在後面拱手靜立。

那大嗓門的惡奴腦袋裏有屎,聽了這話還真信了,當即一拍大腿:“閣下好主意,我這便去將那些窮鬼都驅散了罷。”華佗慌了,不禁狠狠瞪了是勛一眼,隨即道:“汝等豈可胡為?!吾曾療治過陳廣陵之疾,若向府君進言,恐於汝主不利!”

惡奴聽了這話,不禁有點兒含糊——他們倒是知道華佗給陳登療疾的事兒,還知道自己的主家也正因為從熟人處聽聞此訊,才一定要接華佗上門去看病的。然而是勛卻微微一笑,注目華佗:“吾亦與陳元龍有舊,有吾一言,元龍必不相顧此事,奈何?”

這年月的稱呼都很講究,尊者稱官,卑者稱名,而對有官位之人稱字而不及職者,必然是交情不淺。華佗一提陳登,就光敢說“陳廣陵”、“府君”,跟是勛一開口便“陳元龍”,親疏之別立分高下。是勛的意思,你以為給陳登治過病他就會感恩,就會聽你的?只要我一開口,陳登就壓根兒不會再搭理此事,你信不信?你怎麽辦?

華佗又是愕然,又是惱怒,又油然而生濃厚的無力感,當下質問道:“閣下何人,因何而涉此事?棚外那些病患何等可憐,若不急治,恐怕死亡枕藉,閣下難道毫無人心者耶?!閣下此來,想亦為求醫也,若我不允施治,又如何?”你不會是沒事跑這兒來瞎摻亂的吧,你也想我給誰治病吧,要是惹惱了我,我不給治,你又怎麽辦?

是勛笑道:“若有病患在前,而因舊怨不治,則汝非真醫者也。醫者之德,為活人也,若吾將棚外眾人綁了,汝不肯從,即殺彼等,汝又焉能違拗?”你作為一名大夫,能夠眼睜睜瞧著我殺人嗎?我以此為要挾,你敢不按我的要求辦?

華佗真要出離憤怒了:“即便閣下有權有勢,難道能無罪而戮人?如此視人命如草芥乎?!看汝著儒衫,則所學聖人之言,都在何處?!”你這般殘暴,聖人的書都是白讀的嗎?

是勛氣定神閑地答道:“從來尊者戮人,卑者為人所戮。自聖人立言以來,凡無罪而戮人者,有盜匪也,亦多儒生也。昔李儒弑少帝,彼豈非儒者耶?醫者當活人,而汝欲以怨憤而不活人,則儒者應不殺人,實儒者多殺人也,有何怪哉?”李儒本為博士,後任郎中令,跟李傕、郭汜等關西軍頭不同,那是一個真真正正的讀書人。是勛說了,讀書人下手殺無辜之人,難道很奇怪嗎?世事就是如此,你那麽驚訝幹嘛?

他跟這兒之乎者也,與華佗唇槍舌劍,旁邊兒那幾個惡奴都聽得迷迷糊糊的,當下一卷袖子,恨聲道:“何必與他多說,我等先去驅散窮鬼便了。”

是勛心說我故意激怒華佗,就是一個交涉的引子,一會兒還得把話給圓過來,可你們要是真的把病患全都趕散嘍——就那些病患的情況,說不定還當場掛掉幾個——那就沒台階下啦。拜托別摻亂好嗎?於是故意一挑眉毛:“吾自說話,汝等何如人也,安敢插言?”轉過頭去望望郭淮:“伯濟,喚荊洚曉等來,且先擒下此三人。”

郭淮一撇嘴:“何必喚人?”當下將身一側,便擋在了正打算出棚的那個惡奴身前,隨即兜心便是一拳,正中其胃,打得此人佝僂下身子,只是幹嘔。另兩條漢子勃然大怒,撲上前來便與郭淮放對。想那郭伯濟雖然年少,然而家學淵源,幼習武藝,戰場上也去過多回,哪裏會怕幾個鄉下惡奴,三拳兩腳,全都打趴在地。

華佗見狀,不禁疑惑,站起身來朝是勛微微一揖:“閣下究是何人,來此何意?”

這老大夫蹲在地上煎藥的時候,是勛就光瞧著他須發皆白,滿臉褶子了——這年華佗都已經五十多了,垂垂老矣,不是電影裏的中年人——可是等他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老先生身體還很健康,腰也不彎,背也不駝,站在那兒跟棵挺立的青松一般,與其年齡、相貌,竟然完全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