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師恩如海

是勛可以算是鄭玄的關門弟子。倘若是在後世幫會之中,關門弟子就是“小老大”,地位僅次於大弟子——是勛倒是也這麽希望來著,只可惜經學傳承不論這一套。

雖說儒門尊師重道,但師徒傳承還真沒有那麽多後世才逐漸演化出來的繁瑣規矩。是勛說收諸葛亮為徒,雖然不能開香堂什麽的,可也一直琢磨著別出心裁地發明一個儀式出來,以重其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借機更進一步地拉攏諸葛亮——可惜在冀州、朔州諸事繁冗,還沒來得及辦理。

同理,鄭玄收是勛為弟子,也沒搞什麽儀式,而且是勛最初拜在孫乾門下,真要照後世的規矩,鄭玄是他師爺,師爺哪怕瞧著徒孫不錯,也沒有搶過來收在自家門下的道理——這年月還可不論這些。

是勛入門最晚,而且跟隨、侍奉鄭玄的時間也非常有限,實話說,對鄭先生還並沒有培養出什麽“師恩如父”的感情出來。你要讓他跟伴在鄭玄身邊數年甚至十數年的郗慮、崔琰那般哭天抹淚、如喪考妣的,他還真做不出來,所以只好臨時捶捶鼻子,努力擠點兒眼淚。然而是勛想了,鄭先生終為一世之大儒也,對待自己也相當不錯,既然哭不出來,那不妨給他好好地磕一個頭吧——於是一進靈堂,便即雙膝跪倒,一個響頭磕在地上。

他沖得急了,沒拿捏好輕重,這一腦袋下去,就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兒再也爬不起來。磕頭聲實在是響,響得堂內眾人聽到都不禁一愣,隨即任嘏、許慈就趕緊跑過來,一左一右摻扶起是勛:“宏輔,慎勿哀傷過度啊!”

是勛擡手一摸額頭,好大一個包,當下即在心中暗道:“鄭先生,我磕這麽誠懇的一個響頭給你,你在天之靈該好好保佑我吧。有我橫穿此世,料鄭學異日便不會為王學所敗,你在後世的名聲,恐怕會更響亮些吧。”他原本是壓根兒不迷信的,可是竟然連穿越這種怪事兒都趕上了,那也不由得不“敬鬼神而遠之”啦。

是勛朝任嘏、許慈點了點頭,然後掙開二人的攙扶,就袖中抽出一張麻紙來。他回京的途中,馬背上閑暇無事,一直在琢磨給鄭玄寫祭文的問題,只可惜自己腦袋裏的祭文數量有限,還都是些什麽《祭妹文》、《祭十二郎文》啥的,根本沒法往鄭玄身上套。無奈之下,只得自己開動腦筋,原創吧。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這篇祭文文采平平,勉強可看而已——這些年入於曹操幕下,幫他處理公務,倒是練成了一筆不錯的應用文,四平八穩,然而缺乏情感,若以之為祭,那肯定會遭人罵的。好在臨末了,抄了幾句江淹《恨賦》的尾段:“已矣哉,春草暮兮秋風驚,秋風罷兮春草生。綺羅畢兮池館盡,琴瑟滅兮丘壟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或許可以把整篇祭文的水平略微往上拔一拔吧。

祭文念畢,再跪再拜,然後才站起身來與同門見禮。絕大多數同門都是他從高密領到許都的,大家都很稔熟,還有一個崔琰崔季珪,雖有心結,在這般場合下也不好冷臉相對。然而獨一張生面孔,任嘏在旁邊兒給介紹:“此樂安國子尼也。”

哦,原來是國淵啊。這也是未來曹魏的名臣,曾從管寧、邴原避禍遼東,據任嘏說,他是去歲平冀州以後才束裝南下,來歸朝廷的。國淵抹著眼淚道:“淵幼從先生,匆匆一別,竟將十年。逮至還都,以為能夠長侍先生左右,不料未及三月,先生即棄我等而去矣。”

眾人又哭又嘆,亂了好一陣兒,然後郗慮把幾名重要弟子——包括崔琰、劉琰、許慈、國淵、任嘏、王經、是勛等人——全都喚到一旁,首先對是勛說:“吾等欲扶先生靈柩返回高密安葬,除孫公祐等不克前來者,便專待宏輔。宏輔既至,可歇息一日,後日上路,如何?”

是勛搖頭道:“安有先生以待弟子的道理?明日即可啟程。”我要是沒趕過來,還則罷了,既然已經到了,怎麽可能為了讓我能歇上一天,就延後靈柩上路的日期呢?

崔琰沉著臉問道:“我等俱已上表請辭,並將於先生墓前守喪三年。宏輔如何?”是勛瞟了他一眼,總覺得這家夥問得有點兒不懷好意。不過好在自己已經拿定主意啦,當即答道:“吾亦請辭矣。”

崔琰嘴角略略一抽:“宏輔負方面之重任,只恐曹公不放。”

是勛想要冷笑,終究覺得這個場合不大合適,只好咬著牙,繼續哭喪臉:“非獨勛也,季珪亦為曹公守牧冀州,郗公立朝為禦史,此外先生門徒遍布朝內、朝外,乃至太學之中,若皆求去,朝廷必為之一空。吾恐曹公皆不肯放也。”我沒啥特殊的,要走大家夥兒都走,要不走,誰都別想走——老崔啊,你別想陰陽怪氣地把我排斥在大眾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