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曾母投杼

是勛往司空府上拜見曹操,還沒提鄭門弟子們的狀況呢,曹操也不跟他客氣,反正身旁並無外人,直截了當地便問:“諸葛亮但言其事,不涉其心——卿何以收胡兒為養子?”

是勛已經檢討過自己這一異想天開的神來之筆了,終究以中國士大夫之尊收外族當養子,他還是“蠍子拉屎——獨一份兒”,傳統士人未必便能理解。不過曹操是聰明人,不必要掰開揉碎了跟他仔細分析,於是簡明扼要地回復道:“欲並匈奴,先制鮮卑;欲制鮮卑,先收拓拔。胡種未沐王化,不識道德,以漢俗化胡,非一時一日之功也,乃先以胡俗安其心……”說到這兒,順便抄了還不知道是否已經出生的馬謖的名言:“用兵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是以暫從胡俗,收胡為子。”

曹操接連重復了兩遍“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微微點頭:“宏輔此言,大得兵家之要。然而此事終究有駭物議……”

是勛苦笑道:“苟利國家,原不惜身,然恐物議洶洶,牽累主公,是以勛已上奏請辭矣。”他特意表明,不是我自己怕聲名受損,是恐怕連累到你啊,所以才懸崖勒馬,幹脆辭職——你瞧我對你可有多忠心。

曹操一皺眉頭:“正待與卿言及此事——自郗鴻豫以下,鄭門弟子紛紛請辭,則朝廷勢將一空矣。”

是勛並不勸曹操駁回辭奏,反倒一攤手:“此亦無可奈何之事。師恩如父,須得守喪三年,不辭何為?”

曹操一聽“守喪三年”,當即把臉就板起來了:“旁人還則罷,宏輔為吾臂膀,即親父辭世,亦當駁回辭奏,而況師乎?——國家多事之秋,誰肯放卿去之三年?!”

話音才落,就聽旁邊兒有人嘀咕:“宏輔為兄之臂膀,自不忍寬放,似吾這般無用的,便可去守喪三年了。”說話的不是旁人,正乃曹德曹去疾也。

曹德埋怨說,老哥你不舍得放是勛去守喪,可是當初讓我去守喪的時候,絲毫也不見你猶豫嘛。曹操聽了這話,臉上繃不住了,“噗嗤”而笑,但他並不撫慰曹德,反倒說:“去疾毋得妄言,吾非故斥之於宏輔也,為其忍心拋擲國家大事,亦拋棄為兄而去矣。”

曹操知道兄弟不是真在抱怨,只是覺得堂中氣氛不好,怕自己生是勛的氣,所以小小開個玩笑來活躍氣氛。

是勛聽了曹操的話,趕緊拱手:“吾安忍棄主公而去耶?勛自與彼等不同。彼等身為儒者,不敢悖禮,即有戀棧心,亦誦田園詩。其於勛,自當以國家大事為重,奈何朔州之事,略顯輕疏,恐招物議,是故乃辭。”我跟他們不一樣,我不是想借機離開你的身邊,只是不打算再做那個朔州刺史罷了——這話可得跟曹操說清楚嘍。

曹操尚未開言,曹昂先插話了:“姑婿為國家棟梁,大人不可須臾以離姑婿之智、之能也。姑婿適才有言:‘苟利國家,原不惜身。’又何必為小人之語,而謙退抽身乎?”

是勛正色道:“此非小人之語也,只恐積謗之下,骨殖全消。”面向曹操,懇切地說道:“勛自知主公不疑勛,然恐他人疑也。勛之素志,在復興漢……”大喘一口氣,趕緊把“漢室”兩個字給咽了——“在復興中國,拯民於水火之中。然以主公之威,前下冀州,已粗定中原,假以時日,太平可期,則勛雖棄朔州,亦無傷於主公之業也。勛今所思,在經學立身,進而教化天下,則名不可墮,墮則無可為也。”

其實是勛就怕曹操懷疑自己,要是曹操真對自己信之不疑,別人所有說話都可以當作放屁。但他跟曹操不能這麽說,只好說自己本來的志向是安定天下,但是有曹操你在,天下必將安定,我也就起起輔弼的作用,主要精力應該放在天下粗定以後,該當怎樣教化萬民,使盛世復興。既然要搞教化嘛,這名聲必得好,要是被人懷疑有勾結胡虜、坐大地方之意,那我後半輩子就混不下去啦。

曹操盯著是勛的眼睛,若有所思:“程仲德前亦請辭登州,卿等乃以吾為深刻、多疑之人耶?”

是勛心說不用“以”,你就是一多疑之人。嘴上卻說:“防微乃能杜漸,非吾等有怪於主公也,此人之常情耳。曾母尚有投杼之日,天下至親,乃能過於母子乎?”據說曾參的老娘連續三回聽說兒子殺人,都難免信了,投杼而逃,咱們就算感情再深厚,你就算再信任我們,終究不比母子之親。這種事兒,還是預先防範,省得鬧大了對雙方都不利啊。

曹操搓了搓手掌:“如此,宏輔之心已決乎?”

是勛說我決定了,必要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