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心喪三年

鄭玄為當世大儒,是勛為其親授門生,按照當時的禮法……其實更準確點兒來說是習俗,鄭玄過世以後,是勛就應當親往致祭,可能還需要扶其靈柩還鄉安葬。可是致祭還則罷了,跟朝廷請一個月的假,快馬馳往許都,來回也不妨礙四月初的出兵美稷之計。倘若扶柩還鄉……我的老天爺啊,鄭玄是北海高密人,從許都到高密,這距離不近且不說,靈柩也不可能快馬運送啊,一來一回,這小半年過去了,朔州這兒黃花菜可都涼啦!

是勛躊躇難決,此處就體現出他根基不厚的弱點來了。倘為世家大族,族中人丁繁茂,婚喪等事也多,受長輩教導、引領,相關此類事情該當如何辦理,利弊該怎樣衡量,多少心裏有數。然而是勛正經十來歲才冒名頂替混進士人家庭,外加是氏家名不高、人丁不旺,他就絕對的缺乏經驗。就其本人而言,當然不打算扶鄭玄的靈柩還鄉,真要那麽幹了,估計朔州刺史的職務都要丟掉——身為一方守牧,哪有放半年長假的道理,朝廷肯定得換人啊——那麽自己多日來的謀劃不就一朝成空了嗎?

我辛辛苦苦修前線基地、收服鮮卑,外加認是魏做養子,究竟為的何來?行百裏半九十九,功虧一簣啊!

不行,得找個人商量商量。可是找誰才好呢?郭伯濟年紀還輕,秦宜祿、孫毓南又皆寒門,估計是不懂這些的……想來想去,呀,鄭文公尚未返回離石,不妨請來一問。

於是匆忙遣人,把正打算上路回歸治所的鄭渾給請來了,誠心求教。鄭渾撚須沉思了好久,這才微皺著眉頭回復道:“渾有一言,使君勿罪。”

是勛說你給我提建議、出主意,怎麽會得罪我呢?“文公但言無妨。”

鄭渾突然後退一步,雙手合攏,朝著是勛深深一揖:“為使君計,請從延叔堅、孔元世、李元禮,及今世王景興之例。”

這幾位有啥例?是勛腦筋略微一轉,猛然醒悟,不禁面色大變,苦笑道:“竟乃至於此乎?!”

延叔堅名篤,少從潁川唐溪典受《左氏傳》,後為平原侯相,逢典去世,遂棄官奔喪,五府並辟不就。孔元世名昱,“八及”之一,靈帝初補雒陽令,亦以師喪而棄官,遂卒於家。李元禮名膺,“八俊”之一,以同郡(潁川)荀淑為師,荀淑死時其為尚書,乃辭官服喪。王景興就是王朗,師從故太尉楊賜,任菑丘長時逢楊賜去世,乃棄官服喪,就中獲舉孝廉及各方征辟,皆不就。

所以鄭渾的意思很明確,不但贊成是勛扶鄭玄的靈柩還鄉,還建議他幹脆辭了官,為鄭玄去服喪去吧。

是勛心說我自從來朔州上任,沒什麽地方對不起你啊,你鄭文公幹嘛一心要趕我走?如今對於朔州的局面也好,對於我自身的事業也好,都正處在一個節骨眼上,你又不是不清楚,但凡我一走,這些都會泡湯啊——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師非至親,安得為服?”那是老師啊,終究不是直系親屬,為他扶柩就足夠表達哀思啦,有必要還辭官,還服喪嗎?不是說有了先例就一定要遵從的,那終究不是正經的禮制、規定啊。

然而鄭渾卻答道:“《禮記?檀弓》有雲:‘事師無犯無隱,左右就養無方,服勤至死,心喪三年。’孰雲無制?”經書上有過規定呀,老師死了要“心喪三年”。

是勛心說胡,你不但要我辭官去給鄭玄守喪,還要我一守就是三年……我靠人生中有幾個三年啊,為爹服喪三年就夠可怕的了,再加上別的直系親屬——對於自家來說,是儀雖為伯父,既是大家長,又在是伊死後看顧過自己,理論上他要是掛了,自己也得服喪三年——再加上老師,大好的青春時光全都浪費。是勛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一股對儒家的濃厚的厭惡感……但他還要掙紮:“心喪非服喪也。”要說在心裏哀悼三年,那沒問題啊,反正我心裏究竟怎麽想的,別人也猜不著……鄭渾搖頭道:“雖為無服之喪,亦為有喪之服也。”雖然不必要穿孝服,但服喪的過程還是必須經歷的——“《檀弓》復雲:‘孔子之喪,門人疑所服。子貢曰:昔者夫子之喪顏淵,若喪子而無服,喪子路亦然。請喪夫子,若喪父而無服。’於是‘二三子皆绖以出。群居則绖,出則否。’既雲‘群居’,必服喪也。”

當初孔子去世的時候,門人們都聚在一塊兒研究應該如何治喪,如何穿孝,端木賜(子貢)就說啦,想當年顏淵死的時候,子路死的時候,夫子雖然不穿喪服,可是其它禮儀都跟死了兒子沒有兩樣。既然徒弟死了就好比兒子死了,那麽老師死了,也就應當類比為父親死了,只不過不用穿戴孝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