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禍不旋踵(第2/2頁)

許攸左右瞧瞧,卻不說話。此時室內並非只有他和是勛而已,是勛還叫了諸葛亮、郭淮二人相陪,也都跟許攸簡單介紹過了。是勛的意思,我門客也不少了,但大多派不上什麽用場,而就算能夠派上用場(比方說董蒙),亦已成型,難以再教,只有這倆小年輕,我得好好培養培養,異日方為不世之大才——正好讓他們過來聽聽許攸怎麽說的,增長一下見聞、經驗。

許攸光斜眼不開口,那意思,請是勛摒去旁人,便好單獨相談。是勛微微而笑:“孔明、伯濟,皆某心腹也,子遠可放言無忌。”許攸搖頭:“若待攸言辭出口,宏輔再卻令客時,恐為不美。”你怎麽知道我即將要說的話,這倆小子也能聽呢?還是先把他們轟出去為好。

是勛心中疑惑,不知道許攸是假裝神秘還是真有意料之外的言辭。有啥話連心腹門客都不能聽?就算想我暗中勾連袁紹,背反曹操,那也不至於轟人啊。除非……以符命讖謠,說我篡位?

心裏打了個突,但隨即覺得可笑,自己未免想太多了——自己一介文吏,手下將不過三,兵就幾百個,就算全中國有一千個人想要篡位,論實力自己也得排到老末。這妄想太不靠譜了,可是舍此之外,還有什麽必須背著孔明、伯濟,他要單獨跟自己說呢?

他還在猶豫,諸葛亮先站起身來,朝是勛一揖:“既如此,弟子暫退。”是勛心說孔明你倒是真夠敏的,你知道要是許攸接下來的話自己能聽,不必再跟屋裏呆著,我過後肯定會告訴你,若是不能聽,還是早點兒閃人為好。郭淮的反應就比諸葛亮慢了一拍,要等諸葛亮扯扯他的衣襟,方才驟然醒覺,於是二人一起退下。

室內就光就剩下是勛、許攸二人了。是勛上下打量這位智計無雙的許子遠,就見他年近五旬,瘦面長須,身上沒有幾兩肉,一雙手跟鳥爪子似的。單獨相處,你就算想劫持我以要挾曹操,除非暗中練過什麽內功,否則一瞧樣子就肯定打不過我啊——你究竟在想些啥呢?想跟我說些啥呢?

他挺好奇,許攸卻不著急,先端起杯子來抿了口熱水,放下杯子以後,還用袖子略略拭了拭胡須。是勛心說你要跟我玩兒心理戰嗎?那我也必須得沉得住氣才行——也不開口詢問,就這麽淡淡地望著許攸。

室內沉默了好一會兒,許攸才終於長長嘆了口氣:“宏輔,卿禍近矣,而不自覺,惜哉。”是勛覺得好笑,不禁一挑眉毛:“吾安得有禍?”你這種遊說的套話就不用拿出來顯擺了吧。

許攸把身體略略前傾,盯著是勛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卿心中所欲,他人不曉,而吾獨知之。欲行此道,險阻萬端,若有袁氏於外州為應,則或可保無虞,否則,荀氏異日必譖卿也。”

是勛心說我有何欲?我不過就想保著曹操,早日統一天下,好避免“五胡亂華”的潑天大禍而已。你別告訴我說你也預見到了那一天,除非你也是穿越來的……他也不答話,只是靜聽下文。

許攸看是勛沒啥反應,不禁有些沉不住氣了,幹脆把話再挑明一些:“宏輔前在兗州,助曹公芟夷大戶;赴任河東,使匈奴蹂躪顯姓;復為印刷之術,開郡校而親往授之。則卿之所欲,乃可知也——漢室之衰,在世家跋扈,圈占田土,上則勾黨以制朝廷,下則築塢而奴百姓,則世家興而朝廷必弱,朝廷欲強則世家必除……”

是勛聽了這話,臉上肌肉忍不住就是一抽。

許攸終於見到了自己希望見到的反應,暗中松了一口氣,臉上重新又浮現出了笑意,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此非吾之所見也,乃曩者孟德與攸言之。是故孟德在兗州,屠戮邊讓等顯姓,乃致張邈、陳宮叛,無奈之下,略所收斂。故知急道不可行也,宏輔乃為之緩道,興教育、印書籍,使寒門得仕,以分世家之勢。然今孟德幕中,有潁川荀氏、陳氏,及弘農楊氏等,即曹與夏侯,亦皆世宦也,今乃見不及此,故容宏輔,翌日圖窮匕見,安得相容?宏輔不預為之備,誠恐滅門之禍,將不旋踵矣!”

是勛本來覺得自己這些年已經練出相當的城府來了,雖說到不了劉備那般“喜怒不形於色”,也不是詐詐唬唬,把心思全都擺在表情上的小年輕。可是聽了許攸這番話,他還是忍不住心臟一抽,眉頭一皺——難道昔在河東,荀文若請曹操剝奪自己的兵權,緣故就在於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