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禍不旋踵

是勛背誦的這四句詩,本名《賦得古草原送別》,在前一世那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啊。即便兩三歲剛會說話的小孩子,父母若不教他背誦古詩還則罷了,否則這四句是必學的。

此詩的作者本是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據說是他十六歲應考時的習作——是勛記不清楚具體年齡了,所以往自己身上安的時候就小了六歲,假裝自己有寫詩的天賦,是個神童。此詩為五言律詩,本來後面還有四句:“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不過前四句說個十歲的孩子能寫,還有人信,後四句相對文辭典雅、情感真摯,就算神童,也得高小以後才可能作得出來。

終究詩中寓義,即便孩子想不到,也可能是大人教他的,但詩中情感,非切身體會者不能為之。況且後四句的文辭,非久經磨礪、反復推敲亦不能為也——所以是勛幹脆給舍掉了。

再說了,他要說的道理全都隱含在前四句裏哪,根本與後四句無關。

曹操聽了是勛這四句詩,隨口便誦道:“為國家者,見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蘊崇之,絕其本根,勿使能殖,則善者信矣……”這句話出於《左傳?隱公六年》,正是日後“斬草除根”這個成語最早的來源。

是勛的態度很明確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袁紹既已認慫,可能他就此一蹶不振,再難復興,那麽先放一放也無所謂;然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萬一要再重新振作起來,利用幽州這最後的根據地,收攬胡騎、積草屯糧,不定哪天重為朝廷之患,可該怎麽辦?

故而是勛是主張繼續北上,犁庭掃閭,徹底平滅袁紹勢力的,但是他不肯明說,反而借詩寓意,雖然沒什麽詳細的分析,說服力更比旁人來得為強。曹操一捋胡須,正待即下決斷,突然門外傳報:“京城荀令君有書呈上。”

荀彧的信裏說了兩件事:一是最近大司農鄭玄連日操勞,不幸病倒,使得各地秋糧的征收和運輸受到一定影響;二是因為關中動亂,西方的貢賦無法期待,而兗、豫、徐三州皆為平年,未必足夠供應大軍用到明歲春耕。荀彧一則拍胸脯表決心,自己殫精竭慮,也一定要為曹操解決了糧秣問題,同時也建議曹操,最好把戰事控制在年底之前終結,則不致於涸澤而漁,對地方生產、國家財政造成太大的損害。

如此一來,曹操不禁又猶豫了,眼瞧著天色已黑,只好散會,等大家夥兒都琢磨清楚了,明日再議——終究這消息來得太過匆促,恐怕絕大多數人都還沒有把利弊琢磨透徹。

是勛告辭出來,返回钜鹿城內暫居之處,剛抹了把臉,氣還沒喘勻呢,突然門上來報:“許攸求見。”是勛聞言一愣,隨即微笑起來:“許子遠亦知欲說曹公,必先說我乎?”

倘若此番奉使前來,為袁紹請和的乃是荀諶,那麽過來找自己本在情理之中——當然啦,荀諶已被曹軍拿獲,而就算沒被拿獲,肯定首先去找侄子荀攸——然而來的是許攸,他跟自己又沒啥交情,幹嘛突然間找上門來?不用問啊,這肯定是希望自己在曹操面前幫忙袁家說項。是勛並不妄自菲薄,他知道如今軍中,第一個能夠影響曹操決議的是荀攸,第二個是郭嘉,第三才輪到自己,但架不住自己比那二位能說會道啊,“舌辯”技能一開,即可與荀、郭拉齊,甚至略略過之。所以許攸不去找荀文若,不去找郭奉孝,第一個就跑來找自己了。

終究許子遠非普通袁氏使節也,他是曹操的故人,曹操還希望能夠拉攏他、說降他,所以只是遣人監視而已,並不約束他在钜鹿城內的行動。許攸因而得以到處轉悠——當然啦,軍事重地是不讓進的——打聽了是勛所在,便連夜摸上門來。

是勛也挺好奇,許子遠將何以說我耶?若是獻上金帛,自己可不會假清高,該收就收下,轉過臉來交給曹操便是,而以曹操的個性,估計會允許自己把錢留下——這倒是也挺不錯啊。

於是親自出迎,把許攸讓入室內。隨便寒暄幾句,許攸就問了:“我主請成於曹公,還須侍中向朝廷進言,寬赦我主之罪。”

他不提讓是勛勸說曹操答應求和,即刻退兵,光說等你們退兵返回許都以後,你得幫忙在皇帝面前說幾句好話啊——還特意不喚是勛之字,反以名爵相稱——仿佛和議已是板上定釘一般。是勛不動聲色地答道:“若我主許成,勛自然為幽州太平而上奏天子,請赦袁將軍。然而我主未必許成……”你就別繞圈子了,你的來意我都明白,你打算怎麽說服我,拿出點兒實際的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