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系鈴解鈴

是勛從關押沮授的營帳裏出來,得意洋洋地來回稟曹操。然而等他到得大帳之外,卻又擡起手來,婆娑一番面龐,盡量褪去喜色,然後才朝身為大將卻仍舊日日站班的許禇略施一禮:“主公可在?是勛求見。”

許禇點點頭:“主公有令,若侍中到了,不必通稟,直接入見即可。”說著話,幫忙撩開了帳簾。

是勛邁步而入,只見曹操正一只手摟著曹丕,在份兒公文上指指點點,大概是在教育兒子呢。看到他進來,曹丕趕緊先掙脫了老子的摟抱,起身行禮:“拜見姑婿。”是勛還禮道:“軍中只有上下,並無親眷,公子免禮。”然後即轉向曹操,深深一揖。

曹丕告辭退出,曹操這才問:“如何,沮授肯降否?”

是勛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樂哀愁來,開口就說:“沮授已肯降順朝廷,然而不肯降曹。”

曹操聞言,先是一愣,然後不禁捋須微笑道:“我為朝廷三公,奉天子命征伐河北,是我即朝廷也,降朝廷即降我也。”

是勛嘴角略略一撇,左右望望——曹丕已經退到後帳去了,此刻帳中只有他跟曹操兩個人,並無第三人在場——回復道:“主公即朝廷,實也,而非名也。沮授甚愛其名者,若背袁降曹則恐天下人笑,是以臣乃以朝廷為說,使其歸漢而不降曹也。”

曹操又是疑惑,又覺好笑,伸手一指:“宏輔且坐——如何歸漢而不降曹?”

是勛先在側面的幾案後坐下,然後回答:“若降曹,則入主公幕中,為主公謀劃河北,征討袁氏,此沮子輔斷不肯為也。若歸漢,則入之於朝,為國家計,為天下謀,此沮子輔所不敢辭也。”

曹操微微一皺眉頭:“如此說來,攻鄴滅袁,沮授不肯出力?如此,吾尚用之何為?”

“不然,”是勛輕輕搖頭,“天下若定,則沮授無用。然即定河北,滅袁紹,尚有孫策、劉表、劉璋等輩割據一隅,沮授之智,不可多得也。”

曹操想了一想,說我明白了,總之沮授肯降我,但是不肯幫著我攻其故主——好吧,此亦人之常情也。那麽,他還有提啥條件沒有?

是勛舉起三枚手指來:“授言三事,主公若肯,授即降也。”

演義上說,關公土山約三事,一是降漢不降曹,二是奉養二嫂,三是但知劉備去向,便要辭去。如今沮授也提三事,除了降漢不降曹一樣外,另兩樣絕然不同——他當然沒有嫂子需要保護,也不可能要曹操答應找空再去投回袁紹。是勛一一說明:“其一事,歸於朝廷,而不降曹也;其二事,鄴城若破,請主公安其家小;其三事,終身不與袁姓之人相敵。”

曹操略略思忖,然後一拍桌案:“允他便是——宏輔即可請來相見。”

是勛搖搖頭:“沮授言既歸漢而不降曹,便不來相見主公了,請主公將其送去許都,交天子發落——如此,則不背降曹之名,即城內審配知之,亦不罪其妻孥也。”他條件提得好好的,你也答應了,可外人不明白啊,你們倆只要一見面,曹操發幾句愛才之嘆,沮授道幾句請罪之語,傳出去,大家夥兒還會認定他降曹啊。如此一來,就怕審配那小心眼兒,要對鄴城內的沮家不利。

是勛從袖子裏抽出一片紙來,遞給曹操,說這是我請沮授寫下的請罪表文,主公請看。曹操接過來一瞧,原來沮授向天子請罪,說袁紹聽信了小人讒言,兵發河南,是欲秉政,並無叛意;然而雖無叛意,卻有叛形,自己未能諫阻,請求天子降罪。信裏不及曹操一字,不提袁紹打河南目標就是曹操,也不提是曹操帶兵殺到的河北,更不提自己為曹軍所擒——就這樣,還是是勛磨破了嘴皮子,他才勉強答應,在想盡辦法為袁紹開脫的前提下,承認袁紹“雖無叛意,卻有叛形”。

曹操看了這封表文,臉色當即沉了下來:“若此表上奏天子,則天子或赦袁紹之罪,奈何?”

是勛笑道:“此表名為請天子降罪,實則呈於主公,以明其志也。主公何必上呈天子?”說著話,又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來:“主公可將此表上呈天子。”

曹操接過來再瞧,原來這是是勛為曹操擬得的上奏,內容是自己於陣前擒獲冀州別駕沮授,明申其罪,然見其有悔過之意,故請天子赦之。順便,還誇了誇王師如何威武,諸將如何用命,袁軍難以抵擋,如冰雪之見紅日、腐草之遇疾風雲雲。

是勛的意思,你派個人把沮授押回許都去,然後呈上此表,請天子赦免其罪,另外委他一個職務,以待日後可用——“沮子輔心如死灰,勛勸之良久,乃去其死意也。不願立朝,請放外任,與之一縣主理,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