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工商興利

有個詞兒叫“恃寵而驕”,是勛覺得不能完全算壞詞兒,問題任何事情都有個限度,驕要越了線無疑是作死,可遜要越了線就變虛偽了,也未必就有好下場啊。你看原本歷史上的賈文和,就是寵而不驕的典範,但跟他那麽活著還有什麽勁兒呢?

還不如學管仲,主公奢靡他也奢靡,或者學王翦,臨出兵前先求田問舍,結果既不遭人主之忌,還能活得舒坦,何樂而不為?

所以是勛覺得自己從前在曹操面前太過謙遜啦,咱既然有了“恃寵”的資格,那不如也來小小地“驕”他一下。於是大致談完了正事兒,他左右瞧瞧,屋中除了曹操、曹昂外,還有兩名侍者,就沖曹昂使了個眼色。曹昂會意,把侍者轟出去了,是勛轉過頭來就問曹操:“勛前鎮河東,羈縻匈奴,又赴長沙,以說張羨,朝廷得無所賜乎?”我這兩年立的功勞不小啊,你不得給點兒獎賞?

曹操瞟了是勛一眼,心說這人原本不這樣啊,剛入我麾下的時候,連個從事都要推來讓去,盡顯士人謙遜之本色,怎麽如今轉性了?那我倒要問問,你究竟求啥賞賜咧——“宏輔欲加官耶,欲晉爵耶?即以亭侯封之,如何?”是不是上回光拿個關內侯你覺得不夠拉風啊,那我就晉升你做亭侯,怎麽樣?

是勛微笑搖頭:“勛歲不而立,已為侍中,如何可加?功在奉使,而非戰勛,如何可晉?”我年紀輕輕做中二千石,已經很滿足了,加之戰功不足,也不好再提升爵位——“吾所求者,財貨也。”

曹操心說你要錢幹嘛用?他知道是勛沒有起豪宅、穿綾羅、乘華車、養美婢等等士大夫慣常的不良嗜好,雖然不如自己簡樸,日常供奉也並不出格,唯一的嗜好就是美食,問題在吃上你能花多少錢?這會兒不同後世,山珍海味就算有錢也不是那麽容易搞到手的,而且是勛曾經這麽說過:“食在乎精,而不在乎奇也。”

“朝廷自可頒賞,然宏輔日常不足供奉否?欲何用也?”論起俸祿、爵祿,你也不低啦,外加還有好幾家作坊可以賺錢,就算門下有幾十名賓客,最近又新招募了四百名部曲,也完全足夠養活,你要再多錢幹嘛用?你要想拿來再廣召賓客,或者增加私人部曲,我可不能答應!

“臣非為家也,乃為國也,”是勛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主公當知,勛在河東獎勵工商,乃能於半載之內,實府庫,厲兵戈,約束匈奴、陸梁太原。今還許都,身無所屬,乃欲求財貨以更行之。”我在河東郡都是花的公家錢建蓋作坊,以及給商人貸款,如今在許都沒那麽個衙門給我花銷,所以得跟朝廷要賞錢啦。

曹操還是不明白:“此公事也,非私也,宏輔何欲求私財以行之?”你要想管這攤公事兒,咱們可以商量,要想私人經營工商業……怎麽能說是為了國家呢?

是勛一攤手:“為無此公署也。”國家壓根兒就沒專管工商業的部門,職權都被零拆到了各衙署,我想按公事兒管起來都找不著門兒啊——“工藝、商賈,此亦國之大事也,豈可因循而廢?”

曹操重復了一遍是勛的話:“工藝、商賈,此亦國之大事也……”然後微微搖頭:“耕織為其國本,工商末業也,孰謂大事?”

是勛望向曹操的眼神,就見那漆黑的瞳仁中有七分疑惑,還有三分恍然。看起來,曹操也已經對工商業有所關注啦,只是在傳統的重農社會當中,他還捋不清頭緒而已。好吧,那就讓我來給你們爺兒倆上一堂基礎課程——“《周書》雲:‘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班固《漢書?食貨志》開篇即雲:‘《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食謂農殖嘉谷可食之物,貨謂布帛可衣,及金、刀、魚、貝,所以分財布利通有無者也。二者,生民之本,興自神農之世……食足貨通,然後國實民富,而教化成。’孰謂工商為末業者耶?

“昔秦僻處西陲,地廣而民不敷用,於是商君乃令曰:‘戮力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貪者,舉以為收孥。’至韓非子為暴秦謀,稱學者、言古者、帶劍者、患禦者及商工之民為邦之五蠹,始皇復惡不韋,因賤工商;本朝襲其陋智,乃有賈人不得衣絲乘車,且不得為吏之政也,不亦謬乎?”

重農輕商政策是從商鞅變秦法開始的,主要因為秦國地廣人稀,農業生產落後,所以政府要盡量抑制工商業,而讓人民百姓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農耕上面。是勛說後來秦的農業有所發展,再延續這種政策就不對了,可惜秦始皇聽信了韓非的胡言,說“商工之民”也是國家的蛀蟲,加上反感大商人出身的前相邦呂不韋,所以才更變本加厲,出台了一系列抑壓工商的政策。漢朝建立以後,基本政策延續秦代,表面上更動挺大,其實指導思想沒怎麽變,對於輕視工商的政策也繼承了下來,然而——“不亦謬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