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子所賜

去卑返回平陽,把是勛在自己面前吹噓曹軍如何厲害,幾乎一字不漏地全都復述給了呼廚泉聽。呼廚泉先是倒吸一口涼氣,然後卻又搖頭:“恐有諸多不實……曹軍厲害,難道袁軍不然?”

首先,從心理上來判斷,是勛是曹家班的要人,肯定會炫耀曹家兵勢,誇大、注水那是難免的,他總不會說:“其實曹軍不強,所以要來求你們匈奴幫忙。”其次,南匈奴屯駐在此,東、北都挨著並州,而且當日受呂布的壓迫,還向袁家求過援軍來著,曹軍有多厲害,他是沒見著(是勛當年跟左谷蠡王打那一仗,去卑和呼廚泉都未曾親見,而偃師城下,也沒有正經較量過),袁軍有多厲害,那可有目共睹啊。所以呼廚泉定下心神來仔細一琢磨,估計袁、曹兩家頂多也就是平分秋色,現在還說不上誰占有壓倒性的優勢。

去卑聽單於問起,急忙回復道:“吾意亦如此。然而,是太守旋即又說二事……”

是勛跟去卑說的第一件事,是袁紹的野心。當年董卓廢少帝劉辯而立獻帝劉協,袁紹逃出雒陽,寄居關東以後,曾經想要擁戴幽州牧劉虞登基的,壓根兒也不想承認劉協的正統地位。所以後來劉協流躥到安邑,袁家班中也有人勸他“挾天子以令諸侯”,他沒有采納,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他覺得劉協不算正牌天子。

而且,袁紹曾經私自刻過一方玉印,還在酒席宴間,悄悄地拿給曹操瞧,那分明是在試探曹操,我要是自立為帝,你跟不跟?曹操當時冷笑兩聲,給糊弄過去了,袁紹一瞧支持者寥寥,也就沒敢真幹——據說就是因為這件事兒,使得曹操看清了袁紹的真面目,從此再不肯跟他綁在同一根繩兒上。

所以是勛就說啦,你們當年衛護過天子,跟天子是有情分的,要是幫助曹家,前後的功勞累加起來,待得天下平定以後,天子就不可能不送你們返回草原去。但要是幫了袁紹,袁紹可能會另立天子,甚至自立為帝,到時候從前的情分就俱化流水——沒有於扶羅時代的情分在,他憑什麽要承認呼廚泉是匈奴單於呢?

終究於扶羅才是名正言順的羌渠單於的繼承人,要是跳過了於扶羅,呼廚泉就毫無繼位的正統性可言啊。

是勛跟去卑說的第二件事,是曹操一直在中原發展,還沒把手往北邊兒伸過,對草原的影響力有限,所以肯定要拉攏呼廚泉來安定草原。但是袁紹此刻已奄有並州,高幹跟匈奴單於庭那些長老關系也都不錯,就算呼廚泉在袁、曹大戰中幫了他的忙,將來會不會過河拆橋呢?他為什麽要為了呼廚泉而得罪單於庭的長老們呢?

不僅如此,袁紹在攻陷易京以後,勢力一直延伸到幽州北部,先後遣使安撫鮮卑、烏桓等部,要是袁紹得了天下,將來統治草原的會是匈奴還是鮮卑、烏桓,那真是誰都不敢打保票啊!

聽到這些話,呼廚泉跟當日去卑的感受是一樣的,全都悚然一驚,不寒而栗。

是勛前一世也曾在網上跟人因為各類問題而多番辯論,他深切地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在資訊不充分的前提下,任何事情正說反說,甚至擰著麻花兒說,貌似全都有理。高幹確實跟匈奴單於庭的長老們有所往來嗎?郭嘉沒有搜集到相關情報,後世的史書上也無片言只語提及,在是勛想來,這年月各勢力的地方控制力都很弱,高幹雖為並州刺史,也就牢牢捏著州內幾座中心城市而已,對於僻居西河美稷一隅的單於庭,真未必就有接觸。但這事兒,我說有就有了,呼廚泉你敢保證己方的情報就毫無疏漏?

那麽,袁紹真的遣使安撫過鮮卑、烏桓等族嗎?這倒確實在史書上記過一筆,但袁紹只是羈縻、利用他們而已,未必會允許他們坐大,更不可能讓他們取代了匈奴族的位置——終究匈奴單於受漢親封,位同親王,鮮卑等新近崛起的草原民族還沒有這個聲望和資格。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袁紹究竟是怎麽想的,呼廚泉可能知道嗎?還不是由得是勛說嘴?

所以是勛一番滿嘴跑舌頭的胡編,就把去卑和呼廚泉全給嚇到了。他們真怕袁家會過於傾向單於庭,直接抹殺掉於扶羅自稱單於的正當性,倘若於扶羅都不正當,遑論呼廚泉呢?遑論可能繼承呼廚泉之位的去卑呢?並且他們也害怕袁紹真的扶持鮮卑、烏桓等部與匈奴抗衡——往回推幾百年,那都是我族的奴隸,如今竟要躍居我族之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呼廚泉沉吟了好半晌,才猶猶豫豫地問去卑:“如此說來,袁氏不可從耶?”去卑說我想了很久,覺得袁、曹兩家勢均力敵,真打起來誰勝誰負亦未可知,雖說按照是太守所言,跟著袁家咱們沒前途,可萬一要是袁家贏了呢?“吾實難決斷,還請單於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