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曹氏之強

是勛說匈奴人也是漢人,這話就頂得去卑目瞪口呆,既不明白能怎麽圓,也不知道該怎麽駁,只好不說話,就這麽傻愣愣地望著是勛。是勛故作驚人之語,當然不會沒有解釋,只聽他緩緩說道:“單於受天子所封,卿等又居於中原,豈非漢人歟?與我青州人有何不同?”

擱後世要說匈奴人或者別的什麽少數民族是漢人,都不必正牌兒皇漢出馬,零碎唾沫星子就能把這說話人給淹了——可是放在這年月就未必了。因為這時候的“漢人”一詞並非指特定民族——作為“漢族”範疇的“漢人”要到南北朝時候才出現——而是指漢朝的臣民,這年月近似於“漢族”的稱呼有“中國”、“華夏”,但也更多帶有地域或者文化認同色彩,而非純粹的民族分類。

所以是勛就說了,你們也是大漢天子的臣民啊,為什麽就不能算是“漢人”呢?“卿等固欲自外於朝廷,愈忌人生恨,則恨反愈生也。”

去卑趕緊分辯:“吾不敢自外於朝廷也,既為天子之臣,自然也是漢人。然青州有青州之俗,我匈奴亦有匈奴之俗,不與中國同,故乃為中國人所恨。”

是勛回答道:“卿等之祖,如冒頓、軍臣等,與漢為敵國,數南下侵擾,故中國人恨之者也。其後呼韓邪單於舉族歸附,其誰再恨歟?卿等奉詔以伐不臣,是漢室功臣也,設不行劫掠,安居中國,天子自將授土以封,中國人安得恨卿等?吾聞卿等入中國卻不行漢法,廢稼穡而復畜牧,並擄民為奴,豈怪中國人相恨耶?中國人既恨卿等,朝廷若行有余力,安有不伐之理?”

去卑心說怎麽說著說著又繞回去了?算了,來硬的不行,我來軟的吧,放低點兒姿態,問問他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救命——“不怪中國人恨也,然吾等亦有為難之處——吾等唯知畜牧,不通稼穡,暫居中原,無以繁殖,奈何?”

是勛笑道:“吾安知稼穡者乎?”這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司馬懿面前,他假裝自己對農業很了解,在去卑面前,就要假裝一竊不通了——“然亦能守牧河東,無他,自有小吏督導之,吾唯收取賦稅,並為天子守土而已。因聞卿等欲復農耕,然使農人勞之,而牧人督之,牧人不識稼穡,豐收安可期乎?”

去卑聽了就點頭。他當時紙上談兵,跟呼廚泉說咱釋放多少奴婢,開墾多少田地,秋後就能收上多少糧食來,可實際產量還不到預估的一半兒,自己也覺得挺丟臉的,好在呼廚泉並沒有責怪他——對於呼廚泉來說,只要比往年多一分收入,那都是條活路啊。所以這回聽是勛說“豐收安可期乎”,就忍不住開口問:“如之奈何?”

是勛說這事兒簡單啊——“盡釋所擄之奴,復漢家官吏,使督導之,卿等但坐收租賦而已,如各國王侯,則勞者少而所得多,豈不強過今日百倍?”

去卑連連搖頭:“吾匈奴人……牧人亦不下萬戶,不識耕織,若皆坐食,四縣難以資供。”

是勛說:“四縣地廣,自有不便農耕之處,牧人可牧,乃以牛羊與漢……農人易市,亦可自活……”話說這咬定了匈奴人也是漢人,講起話來還真是麻煩啊——“況卿等所部,多為戰士,盍效力朝廷,討伐篡逆,則朝廷自有勞賞,足以資供。待天下定,卿等既有其功,朝廷不唯不伐,必將送卿等還鄉,可自在放牧也。”

去卑也不傻,一聽是勛把話繞到這兒來了,當下心中了然——看起來這位是太守果然是想來借兵的。借兵行啊,可你能拿得出什麽好處來呢?

“吾等皆願效力朝廷,討伐篡逆,故前此赴安邑、雒陽,護衛天子。然今歲歉收,糧秣不足,恐難以遠征……”

是勛微微一笑:“何必勞卿等遠征?”

這話就說得再明白不過啦。呼廚泉所部占據平陽等四縣,身邊兒的勢力只有曹操和袁紹,既然說無須遠征,那是要煽動他們去打袁紹了。袁、曹必有一戰,對此匈奴方面也是預料得到的,但是……為啥我們要幫曹家打袁家了?“高使君無罪也,安可伐之?”

去卑不提袁紹,光提高幹,一方面緊臨河東的袁家勢力,那就是高幹統禦的並州了,二則袁、曹終究還沒有正式撕破臉,他就不方便直接問:“大將軍無罪也……”免得被是勛揪住把柄。

是勛微微而笑:“今日無罪,安保異日無罪耶?吾受天子命,使守牧河東,卿等客居,自當奉朝廷旨,並為吾分憂。設高使君欲並河東時,卿等將如何做?”請表態吧,你們究竟支持誰?

這麽繞來繞去的,是勛是挺樂在其中,去卑卻不禁有點兒腦仁兒疼。他心說算了,我不跟你兜圈子了,咱就直入正題吧,當下湊近一些,低聲問道:“曹公必可勝乎?”我們沒道理跟著輸家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