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無米之炊

王邑在河東,完全貫徹了傳統的小政府模式,政務全都大撒把給屬吏和鄉紳,軍務全都大撒把給郡將和豪強,自己光把著人事權就得,所以民生尚可,軍事實力可是徹底糟糕啊——王邑也沒打算扯旗自立,要是招多了兵,反倒容易引來周邊勢力的猜疑,或許他亦不得不如此耳。

但是是勛既然接替了王邑的位置,更重要的是,接受了鎮守河東,進而侵擾並州的任務——他腦袋上終究還掛著“監河東軍事”的頭銜呢——那便不可能不重視軍務。只可惜手下能戰的只有從許昌帶來那兩千人而已,服役的民兵又不可用,沒辦法,只好豎旗募兵了。

這年月失地的百姓很多,只要豎起招兵旗,不怕沒人吃兵糧,需要考慮的只是裝具和糧秣問題罷了。是勛搜檢了一番府庫,挑出尚可使用的兵甲,只夠武裝三千人——如果不考慮損耗的話。這點兒數量可不成,於是他命諸葛瑾和毌丘興二曹合作,加大鐵礦采掘和兵器打造的力度。好在河東本來便是產鐵大郡,匠人也很多,估計不必等到年底,便能造就足夠萬人使用的各類兵器出來。

問題是糧食不足,雖說朝廷免除了本年河東郡賦稅的上交任務,但大量田產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因為種種成文或不成文的特權不向或很少向郡衙交稅,所以計點錢糧,也不過勉強夠支持七、八千兵一年之用的——還不可能天天吃飽。這年月士兵的戰鬥力普遍低下,一是缺乏訓練,二就是待遇奇差,往往半饑半飽並且對前途毫無期盼地就被趕上戰場,所以即便曹操軍令森嚴,搶掠之事也屢禁不止。是勛是很想改變這種現狀,起碼把河東兵打造成一支“威武之師、文明之師”的,但問題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再去向曹操求告?先不說地主家也沒余糧啊,就算有,他有那麽多戰區要支應,肯不肯給你還是個問題。再者說了,已經求得了本年賦稅不輸,再去求糧,曹操會怎麽瞧自己?自己的臉皮還要不要了?

只得召集屬吏開會,詢問誰有良策。裴徽出主意:“可請郡中大姓捐輸。”是勛一拍桌案:“好,便以裴家為始,請捐一萬斛糧、十萬錢!”裴徽聞言大驚,瞬間便擺出苦瓜臉來:“實難籌集此數……”是勛心說別說這個數字了,再加十倍你家也拿得出來,問題是你要敢這麽回去說,當場就會被家法給活活打死——“卿族甲於郡內,尚籌不得此數,遑論別族?所得若少,不敷使用,又惡顯姓,非良策也。”

這時候他眼角無意識地一瞟,瞧見張既略一昂首,嘴唇翕合,卻不出聲,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樣子。所以會上沒能討論出個子醜寅卯來,等散了會,是勛就把張既單獨留下,拉著他的手問:“德容有以教某乎?”

張既急忙施禮:“不敢。”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大著膽子說道:“既前隨侍中巡遊各縣,所見所聞,裴、衛等顯姓廣有田產,倉廩皆實,雖百萬之數亦可支應也。裴文秀所言不實。”

是勛苦笑道:“吾豈不知?然天下未定,強敵在側,若惡了顯姓,反易生亂,奈何?”就他的本心,恨不能立刻就發動貧苦農民打土豪、分田地,估計把郡中數十上百家大地主全都抄了,瞬間便能攢夠十萬大軍三年的錢糧。可問題是社會環境不對,自己屁股坐的位置也不對,天賦也沒加到點兒上(他舌燦蓮花能說士人,就未必真能煽動百姓),要敢那麽幹,必被反動階級給殘酷鎮壓嘍,不但死無葬身之地還留不下好名聲。

——就算兩千年後,誰會相信一個士人出身的二千石高官在沒有外力壓迫之下會真的為老百姓考慮,會反統治階級,會想搞土地革命?“農民運動領袖”之類的頭銜就算安張角、孫恩之流的頭上,也安不到自己頭上啊。

就聽張既繼續說道:“今秋雖為平年,既聞去歲卻大豐收,雖野為呂布所掠,各顯姓家中,料多積儲。可以捐輸之名,向其收購,則雖平價,彼等亦不敢不與也。”你拿出錢來跟大戶買糧食啊。有郡守的威勢在,要他們直接獻糧可能性不大,要他們平價賣給你糧食,名正言順,他們也就不敢有啥二話啦。

是勛聞言一愣,隨即一攤手:“錢從何來?”這年月商品經濟不發達,貨幣作用並不明顯,很多地方還是以貨易貨,所以是勛要真是手裏有錢,拿來買糧,倒沒什麽舍不得——作坊都已經蓋起來了,今後郡內必須用錢的地方少之又少,用糧的地方可多了去啦。但問題是,庫中糧食倒是堆了不少,雖然還不夠用,錢卻剩下不多了。

張既答道:“既聞因農而穩,因商而富,府庫之錢,一來自山林池澤所出,二便來自於貿易。南匈奴近在咫尺,未知可能與之交易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