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大國小鮮

是勛和曹淼結縭兩年有半,但是聚少離多,缺乏深入的交流。當然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為什麽一顆心念茲在茲地總在小羅莉管巳身上,對於身高腿長、小麥色肌膚,可能更符合自己前一世審美的正妻,卻總是沒太大興趣談感情。

有時候捫心自問,或許因為自己前一世乃是三代貧農,根兒紅苗兒正(雖說從少年時代就徹底城市化了),而這一世剛穿過來的時候更是窮苦到了極點,加上前世所受的教育,所以對底層社會天生有一種親近感。他時常蹲在地頭兒跟管亥、白老五聊天,也覺得比在士人群中廝混要輕松、踏實得多。因而雖然小羅莉性格簡單,外加文盲,身上種種缺憾,在自己看來,也比正妻身上源自士人家庭的優越感要來得容易忍受——再說了,那曹淼也只有大家小姐的優越感而已,卻缺乏大家小姐的文化素養,跟自己就沒多少共同語言。

或許曹淼也因為女性天生的敏感察覺到了這一點,才會天然排斥小羅莉的吧?

然而既已娶之為妻,除非突然天降什麽不可抗的因素(比方說曹家再度分裂,他必須要在曹操和曹宏兄弟之間作出抉擇),終究是要跟曹淼過一輩子的。本來嘛,今生得遇小羅莉那是異數,因長輩之命迎娶曹淼才是定份,人是社會性的動物,在目前的社會環境下,拋開婚姻而奢談感情是無意義的。是勛跟曹淼沒啥感情,但他希望能夠逐漸地培養出感情來,從而維系婚姻,也保證在努力向上攀登的同時,自家後院不會起火,不會扯什麽後腿。

因此他也嘗試了解和分析曹淼的性格。總而言之,這丫頭雖然就外表而言,與小羅莉燕瘦環肥截然不同,但內在的性格卻有近似之處,一樣的堅毅強悍、思維簡單,行動在思想之前,外加文化素養很低……當然也有不同之處,首先是曹淼既然出身在一個士人家庭,就很清楚自己的短板,隨著老公的文名越來越響,她意識到不加緊充實自己,就很難約束住老公,進而維系住婚姻——她始終覺得要不是自己入門在先,而是勛又不忍使蔡琰為妾,那倆才是天生良配。所以自從那次半文盲的本質被揭破,遭到是勛呵斥以後,她就開始主動地加強自身文化方面的修養。曹淼並不愚笨,學習的成果說不讓令是勛歡欣鼓舞,倒也不至於讓老公黯然神傷。

其次,曹淼還在室的時候,好武而輕文,因為她覺得亂世當中,只有象父親那樣能夠提刀上馬,縱橫沙場的男子,才真能保證家族的安泰。但在嫁給是勛以後,她突然看到了另外一條道路:以文事在亂世中博取功名。倘若她可以自主選擇的話,當日便不會許嫁是勛這般文弱書生,但既然已經因為父母之命而嫁了,就必須盡主婦的本分,為一名文吏打點內宅——文吏之正妻自與武將之正妻不同,往日喜好的刀槍劍戟,該放下也只好暫且放下吧。

要說這時代士族女性最大的優點——當然是對男性而言——就是順從。漢代與後世不同,儒家禮教還沒有深入到社會各個層面,在廣大鄉村當中,男女主人往往共為家庭的支柱,男尊女卑、男外女內的觀念僅僅初起而已,因而管巳之順從是勛,主要是因為愛,曹淼之順從是勛,則更多出於觀念和責任。

所以是勛覺得,自己這個老婆雖然簡單,但是不愚蠢,雖然強悍,但是不霸道,屬於可以調教也值得調教的類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他願意去維系這段原本並沒啥感情可言的婚姻的重要前提。

這回他跑廚房去炒菜,突然聽到曹淼在門外叫了一聲:“夫君你在做些什麽?!”言語間似有羞惱之意。要是才結婚那會兒,聽到這麽一聲叫,再想起老婆身旁那些佩刀執劍的侍女,他肯定就能嚇一哆嗦,但如今自認為已經基本看透了曹淼的是勛,卻絲毫也不擔心。當下緩緩地轉過身來,夾一筷子炒雞蛋遞到曹淼嘴邊:“你先嘗嘗。”

曹淼皺著眉頭吃了,咀嚼幾下,那眉頭便瞬間舒展開來:“好生香甜,此為何物?”是勛大笑道:“你連雞蛋都吃不出來了麽?”曹淼疑惑地問道:“雞蛋如何有這種味道?夫君你……”說到這裏,突然間想起自己的來意,於是把雙眉又重新蹙緊起來:“便將雞蛋做出龍肝之味,終是下人、女子之事,夫君你豈可親自為此?豈不聞‘君子遠庖廚’的古訓麽?”

是勛心中暗笑:你是真的來教訓我不該下廚房呢,還是來炫耀你終於讀完《孟子》了?假裝把臉一板,反問道:“孟子為何言此?前一句是什麽可還記得麽?”曹淼還真背了不少書——雖然往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當下本能地便回答道:“孟子曰:‘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