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請跪恭送

跑過來攔住是勛馬車的,還真是位故人——他就是當日是儀在北海時候的同僚,先守高密令,後任膠東令,營陵王修王叔治,現在青州刺史袁譚麾下擔任治中從事。從是儀那邊兒算,王修算是勛的長輩,其子王忠王子純跟是勛平輩論交,故而是勛要尊稱他一聲“王公”。

是勛打著天使的旗號進入青州,他當時沒打算瞞人,而且帶著那麽多人通過別人的地界,想要隱瞞身份也沒那麽容易,所以袁譚很快就得著消息了。雖說朝廷遣使征召鄭玄不是一回兩回了,鄭玄始終不肯從命,袁譚本來毋須擔憂,但這回跟前幾次不同,別駕劉獻奉勸道:“是宏輔為天下之能言善辯者也,有蘇、張之口,蒯、酈之舌,前在鄴城,仲治(辛評)、正南(審配)等皆不能難。此番天子遣其來青,或能說動鄭康成往仕,不可不防啊。”

袁譚本人沒啥主意,於是一方面派人急報鄴城,向老爹求問對策,一方面就把治中王修給派來了,讓他見機行事。王修是昨天白天到的高密,他曾在此縣多年為令,人脈很廣,很快就打聽清楚了,說鄭玄已然答應出山,鄭門弟子們都在收拾行裝呢。王修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跑上門去勸阻鄭玄,但是被郗慮等人借口先生年事已高,身體不好,早早便睡下了,給擋了駕。王修不肯善罷甘休,回去歇了一晚,趕著天還沒亮又跑過來,可是才到鄭家,他就給嚇了一大跳。

原來郗慮按照是勛的謀劃,派弟子們出去,到縣城和附近各鄉去散布鄭玄即將出山,去朝廷擔任大司農的消息,說天使明天一早就會來宣詔。縣內的士人,還有附近的百姓,全都仰慕鄭玄的名望,感念鄭玄的恩德,一聽說有此盛事,又怎敢不來?於是紛紛匯聚,如同溪流之匯聚江河。王修天剛朦朦亮就到了鄭家,可那時候場院上就已經裏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王修心說完蛋,自己恐怕攔不住鄭玄啦。

他原本的計劃,一是好言相勸,請鄭玄留在高密,二是派兵隔絕鄭玄和是勛,不使宣詔。可是在如今的情形下,鄭玄既已應允,消息已經散布出去,那就有九成九的可能勸說無效——堂堂鄭康成先生,難道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出爾反爾嗎?要是派兵阻隔呢?聚攏的士人、百姓如此之多,一個搞不好就會釀成民變,到時候不但攔不下鄭玄,反而會大挫袁氏的聲望。

不過王修倒沒懷疑到是勛身上,只是想:“鄭氏門下,果有奇人,若能仕於我主,又何愁青州不盛,袁氏不興?”只是王修雖為一代名臣,卻並非多智多謀的奇才,一時間也拿不出什麽好辦法來。他只好抱著萬一的希望,求見鄭玄,婉言相勸——當然完全無效——然後等到是勛來了,就想上去先攀攀交情,阻撓是勛宣讀詔書。這終究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但是王修完全料想不到,是勛竟然狠狠瞪自己一眼,說:“有敢阻天子詔者,大不敬,當斬!”他因為怕引起誤會,釀成民變,就沒敢把兵卒帶進場院,全都散在了外面,眼見自己要再攔擋,是勛手下就真可能拔刀子砍人。當下嚇得王叔治是手腳冰涼,被迫只好暫退。

其實王修並不是一個膽怯的人,他在守高密令的時候,曾經親自帶人沖進豪強孫氏家中搜捕罪犯,後來就任膠東縣令,幾乎是單人獨騎闖入強宗公沙氏莊中,斬殺了公沙氏兄弟。但那時候,他胸中有一股正氣支撐,加之置生死於度外,就毫無可懼;可是如今不同啊,阻攔天使本就有罪,是勛真要殺他,那也是名正言順,王修一向自命正人君子,又怎肯背負罪犯的汙名而死呢?

是勛要不是跟王修挺熟,知道他是何等樣人,換了一個桀驁強橫還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裏的家夥攔路,他就未必敢這麽幹了,估計先得使眼色讓孫汶把人擒下了再放狠話——要是萬一擒不下呢?那便只好另覓良策。

可是是勛也沒打算真把王修逼急了,更沒打算正式跟袁家撕破臉,所以他在終於完成了宣詔儀式,鄭玄接過詔書以後,才又堆下滿臉的笑來,去跟王修道歉。他說我身負朝廷重任,必須得先公而後私啊,還請王公您多加海涵吧。

王修多少有點兒哭笑不得,心說幾年沒見,是宏輔你倒是真出息了啊,看起來鄴城退群賢的傳說還真是不假。此時鄭玄已經接了詔書,王修也沒法可想——他還沒有這個權限,可以就此跟許昌朝廷翻臉——只好先拖一刻算一刻,當下假笑著對是勛說:“是何言歟?吾因久不見宏輔,殷殷渴盼,是以失態,攔了天使之車,有過在先,宏輔何罪?如今宣詔已畢,公事既完,不如隨某往城中去,你我好敘別情——尊伯父可還安好?小兒子純(王忠)亦思念宏輔久矣,正欲與卿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