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奉耶挾耶

演義上說曹操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但其實這七個字不是曹家班發明的,而是袁家班發明的——正牌發明家是沮授,他曾經勸袁紹:“且今州城粗定,兵強士附,西迎大駕,即官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禦之?”

“奉天子以討不臣”、“挾天子以令諸侯”,聽上去意思都差不多,但其實立場完全兩樣。“奉天子”是把天子擺在上位,“挾天子”是把天子踩在腳下,正經要按那時代君君臣臣的儒家主流思想,“奉天子”那是名正言順啊,“挾天子”就徹底的政治不正確。

可是如今是勛就偏偏把這政治不正確的言論說出來了——一則他知道曹操沒那麽迂腐,二則反正旁邊沒第三人了嘛,這三則麽……老子要是主張都跟荀彧他們一樣,那還能撈到什麽政治利益啊!

他跟曹操解釋,說:“奉天子,可近奉也,亦可遙奉也,然近奉則恐為楊奉、董承、張揚輩所掣肘,遙奉則反為其所制。民望固當從之,不臣者固當討之,然而若有人陽奉陰違,明為漢臣,實蓄異志,難道便不能討之麽?便如勛此番前往襄陽,親見劉表以九旒龍旗為其先導……”

曹操聽了這話大吃一驚:“劉表安敢如此!”是勛心說你也別罵劉表,你以後幹得只會比劉表更過分,接下去說:“因而我勸主公‘挾天子以令諸侯’,發兵雒陽,排斥楊奉、董承等輩,而獨執朝政。那時主公之令即為天子之令,不臣於主公者即不臣於天子,唯此政令一統,才能天下歸心,進而芟夷群雄,以安漢室……”當然啦,他不能這會兒就勸曹操篡位,真的假的,還是要把“安漢”當作最終目標擺出來。

“若不能挾天子而欲令諸侯,無異鏡花水月,若不能令諸侯而欲安天下,亦為緣木求魚。此勛為主公計也,然不可言之於他人。”

是勛的話說的很明白:你光“奉天子”不成,你必須得在朝廷中得到絕對的發言權、決斷權才行;你也不能光“討不臣”,為了天下一統,你得芟夷群雄,管他們是不是奉漢統、尊漢朔呢,敢不聽你的話就必須全部殄滅。這年月,忠臣安不了天下,得要權臣才行。

曹操聽了這話,眼前是豁然開朗啊,當下緊緊抓著是勛的手,連搖了好幾下:“宏輔真某之子房也。”是勛心說別介啊,你已經誇過荀彧是你的子房了,最後不還是把他逼死了麽?我可不當這種張子房……正事兒談完,看看天色將暗,曹操喚人擺上吃食,說要跟是勛好好談談荊州之行。是勛心裏一哆嗦——又要吃你家的飯?堂舅哥你饒了我吧!急忙伸手一搖:“且慢,勛有一詩,正要獻於主公。”

曹操說好啊,正好用你的佳作來佐酒——吟來聽聽?於是是勛捋捋胡子,曼聲長吟道:“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正是王粲的《七哀詩》。

曹操一邊聽一邊擊節贊嘆,完了一皺眉頭,說不對啊,詩是好詩,但這口吻就不似宏輔你啊,你啥時候去過西京長安?是勛微微一笑:“此非勛所作也,乃高平王仲宣所作——主公以為其人如何?”

曹操說我聽說過這個王粲,不過今天第一回聽到他的詩,真是大才啊。是勛就問啦:“主公可欲一見其人乎?”曹操忙問:“不知王仲宣現在何處?”是勛說就在我家等著你召見呢。

曹操大喜,急忙派人去召喚王粲,說幹脆,等他來了咱們一起用飯!是勛心說得,這頓曹家飯我還是逃不過去……曹操非常欣賞王粲的文才,初次見面,即署其為西曹掾。當時從三公到郡國守、相,全都分曹治事,就相當於後世六部的雛形,比方說戶曹、兵曹、簿曹,等等,但東、西兩曹,按例惟三公才置,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很多幕府也都僭設此職——比方說劉表為鎮南將軍,曹操為行奮武將軍,就都陸續設置東、西兩曹。東曹主典選舉,西曹主典府事,說白了,王粲擔任西曹掾,就相當於是曹操幕府裏的行政主管。

這個職位說高並不高,說低也不算低了,更重要是直接跟在老板身邊兒,位置非常關鍵。所以王粲是喜出望外啊,當場賦詩一首,頌揚曹操的德行。曹操聽得高興了,直撚他那並不濃密的胡子,是勛卻覺得心裏頭有點兒泛酸——但凡老子要是也有這份作詩的捷才,就不用見天兒辛辛苦苦地到處跑啦,光靠拍馬屁都能穩步升職。

當然啦,曹操不是一個喜歡阿諛奉承的老板,普通馬屁他可不吃,這得相當文藝的馬屁,才能把他拍舒服嘍。能詩者必然能文,這年月即便公文往來,也非常看重文辭的優美,不是光文通字順,把事情說清楚了就行的,所以既然能拍文藝性馬屁,自然接得過公文撰寫這類重任,因此曹操才肯重用王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