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自編自導

那一刻,是勛又北影廠彪子附體了,只見他將雙眼一擠,再睜開來的時候已經是熱淚盈眶——“我本居於北地樂浪,那裏冬季慣見這般大雪,自小便有父母領著在雪中嬉戲。如今景致宛若,但先考、先妣卻已先後辭世,對景思親,但覺慘然,哪裏還能有什麽妙作呢?”

此言一出,是寬和曹小姐盡皆變色。曹小姐微微蹙起秀眉來,略有些尷尬,但是隨即就自然轉換成三分歉意和七分同憐同傷,微微屈膝道:“都是奴的不是,勾起了宏輔先生的傷心事。宏輔先生真仁孝君子也……不禁使奴也想念起泉下的母親來了……”說著話,擡起袖子來掩了面,轉身便即離去。

是勛這才一塊大石頭放落肚中。只聽是寬道:“卻是為兄之過,不知宏輔有此哀思,還要強扯你出來賞雪。咱們且回屋去敘話吧。”

是勛心說回屋甚好,敘話就不必了。可是他根本想不到的是,等到兩人返回了是勛的寢室,對面坐定,是寬一開口竟然是:“宏輔,你看那曹氏的女公子如何?可如意麽?”

是勛聞言愕然:“三兄此是何意啊?”

是寬問過那一句以後,突然不再接口,卻顧左右而言他:“宏輔是初次來到徐州,此間情勢,想必不甚了然。然而昨日我與曹叔元亦有所論及州府上下,不知宏輔聽了,作何感想?”

是勛心說你這瞬移也太快了吧,究竟想說些什麽?只好隨口敷衍道:“未有什麽感想。只是聽得……似乎陶使君體調不佳?”

是寬輕輕點頭:“陶使君已屆六旬,恐怕時日無多了。如今董賊擅權,天子西狩,關東路隔,一旦陶使君辭世,恐怕不會再有新刺史來接任——就算來了,也多半是權奸的亂命,州內不會接納。要想保得徐州平安,除非是陶使君的兩個兒子繼承父業。”

是勛皺著眉頭問:“又非諸侯,豈能父子相繼?”

是寬苦笑道:“時勢如此,哪裏還能顧得了許多。”

是勛又問:“可是聽三兄與曹叔元所言,陶使君的兩個兒子都不成器?”

是寬點點頭:“故此必得良臣輔佐,上下一心,才能抵禦外敵,保此一方平安。陶使君早便有所籌劃,今夏遣臧霸屯軍開陽,便為了據其形盛之地,東禦兗、豫之敵,北分青州之勢——至於南面揚州,有長江阻隔,倒沒什麽可擔心的。”

是勛心裏明白啊,陶謙這是要把徐州打造成他們陶家世襲的獨立王國,不過對於亂世中的本地士人來說,誰管你姓劉的管還是姓陶的管,以及後來還可能出現的姓呂的管,只要能夠保得一方太平,禦敵於國門之外,那就值得擁戴。可是,是寬跟自己說這些,究竟是什麽用意呢?

他眼望著是寬,也不接話,靜靜等他的下文。是寬突然朝前俯了一下身體,湊近一些,低聲道:“如今這徐州五郡,陶恭祖在上,其下有三人深得寵信,執州吏之牛耳,宏輔你可知道嗎?”

是勛接口說:“聽三兄前日所言,本處主人曹叔元想必是其中之一了,並且其兄曹宏曹仲恢也是陶使君的心腹。卻不知另一人為誰?”

是寬擡起手來,伸出兩枚手指,回答道:“東海朐縣,有一位麋竺麋子仲,現為徐州別駕從事,宏輔你可知道麽?”

是勛心說麋竺啊,那還有什麽不知道的?且說這位麋竺麋子仲,演義小說裏給簡化成姓糜,乃是劉備的早期謀士之一,跟著劉備到處流躥,雖然沒什麽本事,但是始終受到優待——就跟自己的半個老師孫乾孫公祐是一路貨色。而且這位麋竺還有個弟弟叫麋芳,後來坑陷了關公,投降東吳去也。

可是他當然不會這麽跟是寬說,只是支愣著耳朵問:“願聞其詳。”是寬答道:“麋子仲世代經商,家財上億,僮仆、門客不下萬人,據說州中這幾年的軍資,多由他所襄助。他還有一弟,姓麋名芳字子方,亦為州中名士,在郡內為掾。曹氏、麋氏,便是陶恭祖的左膀右臂,若能協同一心,即便恭祖不在,徐州亦可得安……”

是勛一邊點頭一邊問:“聽兄之言,目前兩家並不和睦嘍?”

是寬輕輕嘆了一口氣:“是啊。麋氏因其土著,而恨曹氏為客;曹氏世代豪門,而嘲麋氏為賈豎……這便是陶恭祖最放不下心來的地方……”

是勛在內心竊笑——還用你說嗎?這我早就猜到了。根據史書記載,陶謙臨終之時,放棄自己兩個兒子不傳基業,卻偏要把徐州讓給一個外來戶劉備,據說就是麋竺給傳的話,並且親自捧著州牧的印綬到小沛去獻給劉備的。後人議論,都覺得其中大有陰謀,應該是麋竺為奪權也好,想保徐州也罷,假傳了遺命。可是很多陶謙舊將對此深感不滿,所以後來曹豹要迎呂布入州,把劉備趕跑。只是史書上沒記載這曹豹原本是外來戶,對於麋、曹之間矛盾的根本緣由更沒絲毫透露就是了。如今聽是寬一說,確實在理,這年月地方保護主義很強,本地士人往往瞧不起外來戶,而士大夫也往往瞧不起做買賣行商的家族,所以麋家才會和曹家不對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