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第3/4頁)



  “是,閣下!”

  “我還要告訴你們,”湯姆平靜地站起身來,一眼見巴夏禮也推門進來,沒有理會,接著說道,“什麽布告也不能出。徐二虎他們沒有罪,有罪的是你們!——巴夏,你來幹什麽?”

  巴夏禮笑道:“我想不到你發起怒來是這個樣子——我來救蔡先生和胡先生。我怕你的無聲手槍會走火!”手一擺,“你贏了——請到我房間來,我們好好談談……‘我恐怕只能用法國話和你說話了,天曉得這兩個混蛋是什麽原料制成的。”湯姆用法語說道,一邊跟出來,“除了金錢和生命,對他們什麽都不重要。而我們又必須依靠他們!”

  巴夏禮道:“你說得很對。但在中國人中找到這樣肯為我們服務的,也是很難的。你為什麽不許傷害徐二虎他們?他們是敵人!”湯姆邊走邊道:“中國的洪秀全正在掀起一場史無前例的動亂。我不希望這個政府強大,也不願意它在動亂中滅亡。因為我們不可能找到比現政權更好打交道的對手。我要——怎麽說呢?我要給洪秀全增加兩個敵人。幾年之後,你就會明白我是對的。”

  “你真是個怪人!”巴夏禮道。

  “我才是真正執行了上帝的意旨!”湯姆道。

  送回葛花姑娘和高保貴的小兒子,蔡應道兀自幾天怔忡不安,怕見湯姆,怕見葉名琛,怕見月月暗地發俸的主子伍紹榮,甚至連巴夏禮也怕見;更遑論同住一衙的江忠源。不是出於恐懼也不是羞於見人,更不是什麽良心發現,而是許多事情裏頭的“道理”他想不明白,也不知該怎樣料理。一連病了半個月,消息倒是聽了不少。洪秀全兵臨武昌城下啦,向榮告急索餉呀,賽尚阿大學士率兵進擊廣西……諸如此類的朝報公文仍天天發送給他看,也都不足稀奇,令他迷惑不解的是,遊弋在珠江口的英國軍艦三天之內全部回撤香港,廣州南城門外花園別墅的洋人也都陸續在向香港搬家。十三行一帶,除了教堂,幾乎不見了外國人的蹤跡。恰馬師爺又來說,江忠源母逝丁憂要為他送行,他覺得“病”該痊愈了,換了件淡青市布長袍,慵慵的,也不束腰帶不掛荷包,散蹬一雙黑沖呢千層底軟鞋,悠散著步子趕到東院。恰見葉名琛從門口辭出來,江忠源一身編素送總督出來,便退到門邊,默默向二人微躬施禮,一臉肅穆地看著他們。

  “制軍,方才卑職該說的都說了。”江忠源眼圈紅紅的,聲音也帶著嘶啞,“請制軍務必警惕留意。月暈而風,礎潤而雨,軍艦撤回,僑民搬家,都不是好兆頭。洪楊是中國心腹之患,制軍已多有明訓。卑職以為,外夷為羊城心腹之患……”葉名琛微笑著撫慰,說道:“廣州是我的知治轄區。廣州城出事,我的身家性命也就沒了。朝廷一道旨意,說賜死三尺白綾,說殺頭牛車西市,我怎麽敢輕忽?放心吧,他們的動靜我隨時留意著呢!從香港過來的信兒,英國女王下令撤歸香港,不得在陸上擅自滋事。這也不能說團練沒有功勞啊!先把令堂的喪事辦理好……啊。”轉頭看看蔡應道:“身子太好了?我送的藥用了如何?我說不妨的。乩語說:‘七八日巧相逢’,算來可不是十五天,今日‘逢’得也算‘巧’嘛!要能支撐,呆會兒到我那裏去一趟……”說罷,搖著方步去了。

  蔡應道連說帶答應送走葉名琛,握著江忠源的手說道:“岷樵公,你節哀珍重!這種事,我無可安慰,回頭帶點賻儀,替我在老太太靈前上炷香……”江忠源木然點頭,擡臂揖讓他進屋,因見二虎、三彪、胡庸墨、高保貴、胡世貴一群人都在,遂一點頭。眾人都心事重重沒有理會。蔡應道看了看大包小包行李,對江忠源道:“聽老馬說,你不吃不睡不哭,這樣不成。心裏難過,盡人子之孝,痛哭一場,會好過一點的……”

  “我的眼是幹的,流不出淚來。”江忠源道,“多謝你們來看我。我身子筋骨還好,挺得住。家母自幼教我,男兒有淚不輕彈,凍死迎風站。只是來廣州一場寸功未立,一事無成,實在於心難安……”

  眾人各自嘆息,都覺得這話難回。良久,胡庸墨問道:“江公,幾時動身?”

  “明天。”

  “這天氣像是要變,台風季節坐船要小心。”蔡應道道,“找一條妥當的船……”

  “我們兄弟送江公回去。”三彪哼一聲說道,“——還有高大哥一家,我們一道兒……”他還有話,咽了回去。

  胡庸墨問道:“老高,你是新任的團練副管帶呀!怎麽也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