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0 吳省欽欺友戲姍姍 福康安豪奢周公廟(第5/8頁)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劉保琪看那勢派,心中已猜個八九不離十,口裏漫聲應著要轉身,曹嘉禾已經從二門裏風風火火跑出來,仍舊一臉是笑,把中間鼻子擠得像個沒熟透的大草莓,吸溜著搓手連連道歉:“大帥今個兒進城到慧覺寺給老太君進香還願,天兒晚回不了香山寺了,今晚就在咱這搭兒駐紮。沒法,只好委屈學憲大人住東院了。雖說不及正院軒敞,東院裏其實也潔凈,挨著大夥房和茶爐,要湯要水的也方便。嘿嘿嘿嘿……您老好歹體恤我們難處,那就是卑職們的造化了……嘿嘿……”他歉意裏帶著無奈,謙恭夾著十二分誠摯,還要下詞撫慰,劉保琪笑道:“你甭多說了,我做京官出來的不知大小輕重?只是我不明白,大帥就住在香山寺,本寺不好燒香還願麽?怎麽特特進城裏的廟呢?”曹嘉禾笑道:“這個我也不明白,是來打前站的軍爺說的,說老太太作了個什麽夢,特意寫信來叫福四爺照辦的。嘿!單是給廟裏裝金箔的銀子就送了三千兩!福四爺真是大孝子!”說完聽有人傳喊,忙一呵腰顛了。

  劉保琪這才進院。這裏其實和正院也相去不遠,只是沒有西廂,西邊沿墻一帶搭的都是蘆棚,裏邊頭號鍋二號鍋三號鍋依次挨著,都是火光熊熊大冒狼煙,黢黑昏瞀的棚下燈影閃閃人影幢幢,不知忙活些什麽。丁伯熙敬朝閣和太監趙不成敞著東廂門在裏頭說話,見劉保琪渾身濕漉漉站在院裏,忙叫:“梅香,學政老爺回來了,趕緊給老爺換衣裳!”便聽東耳房裏兩個丫頭齊答應一聲,笑著跪進正房打整衣物,劉保琪這才進來更衣,丁敬二人一前一後進來坐他說話。他們倒比驛丞知道得還多,說是福康安的母親棠兒夢見觀音來說:“我在洛陽的留雲下院李自成燒掉一大半。一百多年過去,現在都要塌了,你兒子現就在那裏,也不肯關照一下。”醒來就用通封書簡直發福康安,要他趕緊察看是哪座寺,無論多少錢都從她的體己銀子裏頭出……這才有了這档子事體。相對嗟訝驚嘆間,天色愈加昏黑,丁伯熙卻帶的有表,看了笑道:“這是天陰的過,剛剛酉正,平日還大紅日頭呢!”敬朝閣道:“福四爺這一來,省了劉大人再上香山寺晉謁。等會兒見了四爺遞了信,無事一身輕兒,今晚咱們痛快打雀兒牌打個通宵!”

  說話間一陣肉香隨微風蕩進房裏,劉保琪這才想起沒有吃午飯,勾起饞蟲來覺得有點餓,敬朝閣是極有眼神的,起身回房取了一個油紙包兒來,抖開來了卻是一大包五香牛肉,笑道:“福四爺在這,夥房自然先盡著他供應,不知什麽時辰才輪到咱們吃飯呢!這是中午我留下晚上夜宵的。來,劉學台,打量您也餓了,我們先吃!”

  劉保琪笑道:“你倒想得周到。”一邊拈一片口裏嚼著,聽外頭鼓角號音響起,滿地腳步泥水聲雜沓傳來,似乎有無數人都在小跑,又道:“這必是福四爺駕臨了,可憐了洛陽令,雨地裏跟著,不知又淋又凍的什麽光景呢!”丁伯熙道:“豈止是洛陽令,開封城的藩臬二司、各衙門都司道監今兒都陪著呢!方才我出去轉悠,見個官兒打著個雨傘站在周公廟門口,可憐兮兮的凍得鼻涕涎水、紅頭蘿蔔似的在風地裏,一問原來是我們的父母官,洛陽知府李修德!平日也是出警入蹕威風八面的,這會子連個戈什哈也不如!”劉保琪口中嚼肉,品味著他的話,說道:“嗅著院裏煮的也是牛肉,夥房裏這肉也蠻好的,是不夠用麽?”

  “哪裏!”丁伯熙笑道,“我們這吃的是洛陽牛,現在外頭鍋裏煮的南陽牛,早就從鄧縣趕的黃牛,趕到南陽再趕到洛陽。今天現宰現吃,專吃牛肩胛那塊筋,牛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嫩,這會子洛陽最好的廚子都在西棚底下翻騰這肉,你聞聞那味道一樣麽?”

  眾人聽了不禁都暗自咋舌,用鼻子嗅時,除了肉桂茴香大料川椒這般尋常香味,還有一種似菊非菊若蘭非蘭的清香,就不知是下的什麽作料了,久聞福康安豪奢,今日就此一件小事已見一斑,劉保琪不禁嘆息,說道:“我輩措大酸丁,坐十年冷板凳吃三年冷豬頭肉就暗自得意。這麽一比,多少英雄意氣也都消於無形了。”因要小解,出來入廁回來,路過西棚,心裏好奇,便悄沒聲站在棚角看那廚子操作,但見翻花大滾的肉鍋裏大包小包的作料都在“隨波逐流”。三個年輕人像是徒弟,手裏握著鐵齒撓鉤不停地翻肉,用勺子撇舀湯鍋邊泛起的白沫,俱都是短褲赤膊打扮。一個年長的師傅叼著煙袋立在鍋台邊看火候,唱歌似的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