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0 吳省欽欺友戲姍姍 福康安豪奢周公廟(第3/8頁)



  姍姍打火抽了幾口水煙,心思才全定到棋上,一邊呼嚕嚕吸煙,著子兒笑道:“這些事他從來不說,我也不問。還是那日曹大人來,我做針線隔壁聽了幾句,說有個叫劉全的在園工上頭貪汙銀子。大概劉全這人是個不好惹的角色,他們合計著要密地裏查勘,要扳倒他呢!”

  吳省欽拈著棋子的手顫了一下。他萬萬沒想到曹錫寶和方令誠不哼不哈,在下頭幹這樣大事!見姍姍詫異地看自己,忙道:“這個角你要做劫,須得補一著的了……”又問:“聽這意思,是劉大人給他們主持了?”

  “我不知道。”姍姍搖頭皺眉,“我自己的事還顧不過來呢!聽說的意思,是姓劉的蓋房子違了制度,我不懂得這和貪銀子是哪碼子事,蓋房子又有什麽制度了?”

  吳省欽偏頭看著棋盤故作沉吟想招兒,其實滿心已經在想這件“大事”,怪道的昨個兒劉保琪一說要到和府,方令誠和曹錫寶便異口同聲:“去等著,給你送行!”——原來要去和家探虛實!劉墉颙琰阿桂諸人與和珅不睦,在衙門裏時有耳聞,但和珅如今炎威如日中天,於敏中紀昀阿桂李侍堯……這些炙手可熱的權貴一個個都被他整得人仰馬翻。劉墉雖是軍機大臣,其實只管著一個刑部,在乾隆面前遠沒有於敏中阿桂靈光,他竟敢慫恿曹錫寶這些微末小吏告和珅的刁狀?想想不可思議,卻又似乎是真的。隱隱中吳省欽還有一股醋味——要真的弄倒了劉全,頭一個連帶的就是和珅,和珅他不是個幹凈人,一旦扳倒就墻倒眾人推,這大功勞竟沒想到他吳省欽!這人……可怎麽說?……他籲了一口氣,胡亂走著子兒還要再問,聽見大門響,接著便是叭嘰叭嘰的腳步聲,便見芳草兒打著雨傘,腋下夾著個油布包裹,小跑著進院直奔西廂,撒花褲腳已經淋得精濕。吳省欽笑問道:“都取來了麽?到底是孩子,也不曉得避一陣子,等雨小點再回來就不成麽?”

  “都取來了……”芳草兒凍得手臉都發紅,兀自喘籲籲的,“李貴也不知道金線在哪裏,和何嫂搗騰了半日才尋著了,又找油布包兒,要不然早回來了呢——大人家離這兒可真近……”說著便就炕上抖那包兒。二人會意一笑,方自暗裏慶幸,冷丁的聽芳草兒驚叫一聲:“我的娘,這是啥子東西?粘乎乎清鼻涕似的一大攤!”

  二人都是一驚,盯著看時不禁愕然,原來是方才二人滿炕滾時流淌出來的物事,匆忙收拾又不留心,竟在南炕沿遺下了巴掌大一片,給芳草兒一把抓個正著!芳草兒撚著手指猶自詫異說:“哪來的這東西?冰涼膠粘的敢情是痰!”她忽然看見,指著吳省欽袍擺道:“大人你袍子上也沾的有……你別動,我給你用布擦了……”說著便忙乎。

  吳省欽姍姍對望一眼,姍姍啐一口道:“怕是咱們那只老狸貓拉的吧,方才它在那臥呢!還不趕緊給吳大人拾掇……看你衣裳都汙了……”吳省欽笑嘻嘻的,站著等芳草兒收拾幹凈了,從袖子裏取出一塊銀子,約可二兩多一點,丟給芳草兒,道:“我跟前兩個丫頭,比她還大一點,總不及這丫頭聰明懂事,這點銀子賞你了。”像猛地想起什麽,又道,“忘幹凈了——同鄉會印結局今兒要來分年例,送炭敬呢!”向姍姍使個眼色,“有什麽事你只管使芳草兒到我府裏去說……”打起雨傘一徑去了。

  ……這場秋雨纏纏綿綿直下了半月,只苦了劉保琪一行。當日下午自潞河驛離京,自有方令誠曹錫寶,還有在軍機處、四庫書房諸同事同年設酒郊送。離京走高碑店,過保定,由石家莊西入太行、行娘子關又南進井徑、繞出孟津渡黃河,又行六十裏到洛陽下站。正是深秋季節,偏逢如此天氣,真個涼雨如凍膏漫撒,川澗潦水與道路伴行,連同隨帶的師爺、伴當、長隨、清客相公、使喚丫頭,還有同行的丁伯熙敬朝閣乃及內務府差去給錢灃送藥的太監趙不成,八名轎伕都在內,也有三十人出頭。本來這時候走道是一年中最好季節,太行道萬峰壁立,老秋之色萬紫千紅,不冷不熱的極好趕路,此刻卻都淹沉在煙霾愁雲、淒迷風雨之中。一行人在太行古道穿行七八日,像在幽深的隧洞中遊走。直到過了黃河入邙山界,雖然也還是“山”,但險要峻拔已不能與太行同日而語,千溝萬壑都隱在黃土坡下,形如龜背婉若長蛇的土嶺都不甚高大,且極少見連綿接陌的高大喬木,道路上瞭望環顧,但覺視野開闊地遠天高,迥異於山西境內危崖嵯峨虎嘯猿啼景致。

  洛陽為中原大郡名城,九朝故都勝地,其治化沿革比省城開封還要煙霞鼎盛些,也許正為有此位份聲望,加上此城水舟陸車人口輻輳且為中原向川陜湘鄂的通衢之樞,所以雖然仍是府治,卻不用“洛陽府”,開府為“河南府”———來顯得體制尊大,二來也有為洛陽之尊避諱的意思——這是寫書人無妄之思,也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