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3 展孝心計議觀元宵 傅公府墨經點家兵(第6/8頁)



  人群中發出一陣輕微的鼓噪歡呼聲,人人眼中熠熠放光,興奮得捋胳膊挽袖子,磨拳擦掌,連沒有挑中的人也都一身躁漲,跺腳掄臂,躍躍欲試。接著福康安命眾人脫孝服,頭上一色蒙黑紗。葛逢陽帶人擡了兩個大木箱,三十一支鳥銃都是剛剛啟封,烏黑鋥亮的烤藍放著幽明的光,連黃油也不擦就裝備下去……福康安自己也換了裝,頭上一頂金龍二層國公朝冠,嵌著四顆東珠,四爪團龍蟒袍裹著英武的身軀,外罩石青馬褂,腰間束一條四塊玉板鑲貓睛石玄色帶子,懸著明黃流蘇禦賜倭刀——是乾隆早就賞過他的。最出眼的是腰間還斜挎了一支帶輪子的鑲金鳥銃,長只有二尺左右,還有一串鋼子彈,黃蛇一樣隨腰帶盤著。這物件別說長隨們,連紀昀也是頭一回開眼。噼哩啪啦一陣刀劍碰撞聲響過,重新列隊,滿院裏已變得殺氣騰騰。福康安馬刺踩地嘰叮作響,向紀昀略一點頭,臉色板得鐵青,大聲道:“請紀大人訓示!”

  “我只說幾句。”紀昀向前站了一步,不知怎的,在這群“虎狼兵”面前他有點心怵,但很快就平靜下來。“哀兵必祥!傅公英靈在天,看見小公爺如此神武忠義,看見家人如此爭氣,必定佑護你們!自古將相無種,功名自個掙。傅公一世英名,靠你們承緒發揚,小公爺文武雙全戰無不勝,一定會帶著你們打出威風!”他話音一落,福康安帶頭,滿院響起嘩嘩掌聲。

  乾隆皇帝此刻在養心殿召見黃天霸。他沒有坐東暖閣,端肅衣冠在正殿須彌座上批奏折,見黃天霸戰兢兢進來,伸出一個指頭點了點下面椅子,說了句:“朕批完這件再說話。”

  黃天霸覲見乾隆,從來都是隨班朝見,一聲招呼上去,一個手勢肅然退下,在養心殿單獨召見還是頭一回。他的神色肅穆裏帶著惶惑,矜持中又有幾分受寵若驚,竭力鎮定自己,站在一片金碧輝煌的殿心,似乎有點不知所措,猶豫了頃刻,無聲跪了下去,眼睛不時用余光掠一眼專心致志秉筆疾書的乾隆。直到乾隆放下朱筆,深深叩下頭,不抑不揚喝道:“我主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乾隆隨隨便便說道:“賞你那邊椅上坐了——上茶!”這才認真打量這位江湖奇人。只見他猿臂豹背,長方臉上五綹美髯掩著一張闊口,雖然五十多歲的人了,一雙眼閃爍爍仍是精光瀅瀅,兩道劍眉直向鬢邊刺去,似乎仍舊一身錚錚勁力用不完。雖然坐著,渾身拿捏得讓人看著替他擔心——屁股挨椅邊只有半寸,身子又硬又直挺著,雙手據膝不動——這樣“坐”法,換了誰也準鬧個仰八叉。乾隆笑道:“你這樣坐不受用,既然賞座,就不妨大大方方坐了,恭敬不在這上頭。”

  “回萬歲爺,奴才這麽著坐慣了。”黃天霸認真地說道:“奴才武林鏢行人家,入門就是這份坐功。徒弟們見奴才是這樣,奴才見皇上更不敢真坐!”“這是曲不離口拳不離身啊!”乾隆也就不再強他,換了話題問道:“聽說你和高恒是連襟?有沒有的事?”黃天霸身上顫了一下,忙欠欠身哈腰回道:“回萬歲爺,高恒和奴才無親,不過這話事出有因。當年為六十五萬兩皇綱被劫,是奴才和高恒共同押運,山東和一枝花交手,高恒和奴才同辦一差。奴才內人馬氏的姐姐和高恒有染。高恒犯罪伏刑後,是奴才收屍,馬氏姐姐由奴才贖出來削發為尼——有這些過從,怨不的大人們疑心。皇上既下問,奴才不敢有半分欺飾。”

  乾隆凝視黃天霸移時,徐徐說道:“你是個志誠人,這些朕都知道。沒有幹系——濁者自濁,清者自清麽!就為高恒收屍,有人說你與他狼狽為奸一丘之貉。朕說黃天霸不同別的官,他有他的義氣道理。他在綠林替朝廷辦了多少事!你們辦得來?他現是伯爵,將來辦差立功,侯爵公爵也指望得——說這些話你別心裏去。有朕在,沒人能害你。”

  黃天霸一生功業幾乎都是附著在劉統勛父子身上,劉統勛猝然故去,劉墉雖受乾隆信任,但官位一直不夠顯赫。他一個鏢行出身的偵緝捕快,一路封到伯爵,文官瞧不起,武官不服氣失卻靠山,立時就有四邊沒著落的味道,聽來多少閑言碎語,不但自己吞了,還得約束門人徒弟忍了。聽乾隆這麽一席話,滿肚子委屈、無奈,別扭頓時一化為淚,悲酸湧心,不可自制,要矜持何能矜持?就椅中身子一軟,伏跪在地,已是哽得渾身抽搐,痛切說道:“奴才的心天知道,天子也知道!奴才這就知足……萬歲爺這麽著呵護周全,奴才還有一把子氣力,只可拼了命報效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