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3 展孝心計議觀元宵 傅公府墨經點家兵(第5/8頁)



  “賞過銀子沒有?”

  “照老公爺的例,每人賞了八兩銀子。”

  福康安點點頭不再說話,帶著紀昀徑往議事廳前的月台上站定。胡克敬便指揮家人,行伍走隊般齊集過來,頃刻之間已列出一個二百多人的方隊,都直立在院中樹下聽命。紀昀看時,後邊持水火棍的那群人沒動,所有剩余的約一百六七十人都站在東廂前階上,大的年紀有六七十歲,小的也有四十歲之下,有的架著雙拐,有的由人扶著,都是肅然正容,盯著月台。腳步聲止,院裏頓時靜了下來。紀昀見福康安向台前邁了一步,便半側身站在一邊,聽他發話。

  “獨生子站出來——到左邊!”福康安喊道。

  隊列動了一下,二十多個青年默不言聲出列,站到了東邊。

  “跟我阿瑪到緬甸去的——站右邊!”福康安又喊:“或有在緬甸戰死、受傷兄弟的,也過去,到右邊!”他揚了揚右臂。

  隊伍又是一動,這次站出來不到四十個人。

  “有內疾、隱疾,身子骨軟弱無力的,出列——到後邊!”

  人們一陣左顧石盼,卻沒有人出列。

  “沒有多余的話。”福康安氣宇軒昂,半仰著臉,右手劈空一劃,朗聲說道:“有個叫林清爽的,帶兩千亂民上龜蒙頂扯旗放炮造反。我面君請旨,去剿滅這群土匪。那裏的官軍自然要聽我調度。但我帶的人要組敢死隊,由我親率攻打,給綠營兵瞧瞧怎麽打仗!所以,稍稍膽小的不能跟我,身子骨稍稍不結實的不能跟我。”他突的一揚聲:“有這樣的站出來,不以怕死論處!”

  沒有人動。靜了片刻,有人在隊後攘臂大叫:“四爺,沒有孬種!您挑吧!”

  “是……哦,是葛逢陽。”福康安隔著人向後看,向紀昀不無顯示地一點頭,說道:“老葛頭的老生子兒,是我的家生子兒奴才——你哥子現在在哪裏?”

  “回四爺,在貴州當按察使!”

  “你也想保出個道台來?”

  “是,四爺。”

  “好小子!”福康安下階,幾步走到那個毛頭小夥子跟前,相了相他身量,突地猝不及防,揮掌“啪啪”就是兩記清脆的耳光,接著又是一拳,重重打在葛逢陽肩胛上!葛逢陽挺身受了兩掌,身子被他揉得一個趔趄,眾人愕然間已又站定了身子,亮嗓子大叫:“四爺,夠份子不夠?”

  紀昀沒見過福康安還有這手做派,目瞪口呆瞧著。福康安已選定了葛逢陽,用手拍拍他肩頭說道:“遇變不驚!身子骨也還結實,你算頭一個——到府外頭招呼喂馬——雞蛋、黃豆拌料,聽明白了?”

  “紮!”

  葛逢陽愣頭愣腦行禮跑了去。福康安這才開始在隊裏選人,卻沒有再打人,只是審量身材氣色,偶爾也推一把試試力量。選中的都到前階下站定,都是一副趾高氣揚神氣,顧盼自雄地看著余下的。勘勘地選了二十多個,連胡克敬都挑了進去。王吉保還在一旁傻站,見福康安轉過來,詫異地向前一步,問道:“四爺怎麽……沒我?”

  “你呀……留在家裏吧。”福康安目光柔和地看著有點驚怔的王吉保,說道:“你爺爺跟太老爺出兵放馬,你爹跟了老爺,在金川擋炮,打得身上七十多個鉛丸子,已經殘廢了。你不出征我也照料你。你原就是千總,已經和兵部吏部說好,票擬參將銜實授遊擊。家裏老人要照看,你也讓些功勞給別人……”王吉保似乎沒聽見福康安這些話,依舊懵懵著喃喃自語:“怎麽會沒有我?這可真是奇怪……爺會挑不中我王吉保?”福康安正為難,東邊隊列出來兩個人,一個老年人白發蒼蒼,是個瘸腿,卻攙著一個中年人過來。中年人傷殘得厲害,一只眼瞎了,兩條拐杖支著一條腿,一只胳膊沒了,空袖子斜吊著,瞎眼的左半邊臉幾乎就是一個疤,暗紅閃亮,煞是嚇人——紀昀都認識,一個是傅府老管家老王頭,和王吉保的父親王小七。

  爺兒兩個相扶將著,拐杖敲地,篤篤作響,過來到福康安面前站定了,老人顫巍巍的,凝視著福康安,許久才道:“少主子,太老爺、老公爺待我一家恩重如山,吉保怎麽可以不去呢?老爺要在,能不讓他去麽?……吉保過來扶你爹,我給少主子下跪……”說著,吭吭地咳。

  “別……別!”福康安淚水奪眶而出,聲音也顫得厲害,見吉保過來,爹撒著手遠遠虛扶著,說道:“攙你爺你爹回去……放心,我帶吉保去就是了!”看著祖孫三人緩緩退下,福康安倏地轉身上月台,說道:“奴才像奴才,我這主子更要像主子!仗有的打的,這是皇上給我的話,你們賣命升官就有的是機緣!”他揮手大喝:“還是老規矩:跟我去的,家屬月例加雙倍!傷殘的陣亡的脫出奴籍、按軍功撫恤之外,賞銀子賞地賞房宅!一一我們傅家奴才,要打出總督、巡撫,打出一鬥三升芝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