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1 養性殿賢主慰淒情 紀才子草詔封夷女(第4/7頁)



  “吏風一變是實,城狐社鼠,強盜橫行,只能誅殺強盜,不問狐狸。”乾隆說話聲氣有些接不上來,艱難地道:“就是這樣辦——還有更深的一層,甘肅一省吏治全壞,山東一省又是全壞,老百姓就會想,我這一省要來查也是‘全壞’,奸民宵小之徒或許就會造出些異樣的事端來。啊……這真是不得已的事!論起理來,真該有一個殺一個,該端就一窩端了他的……”不知怎的,他的手有些顫抖,端起杯來兀自抖個不住,自覺頭暈目眩,又放下杯,說道:“湖南布政使葉佩蓀原和國泰同在山東,國泰在省如此倒行逆施,他豈有不知之理?下明旨給他,讓他將在山東任內時所有見聞,國泰等如何貪縱營私之處,逐一據實迅奏。要敢瞻徇隱袒——”他哼了一聲,陰沉的聲調竟嚇得紀昀眼皮一個哆嗦,卻聽乾隆又道:“就這個章程,紀昀擬旨給劉墉!”

  紀昀忙答應起身,高芍藥把他引到殿角,鋪好紙便橐橐磨墨。紀昀見乾隆似乎還有話要說,就案邊一手握筆鵠立,聽乾隆說道:“受賄行賄的事不能含糊混淆。買缺賣缺,不但國泰二人守口如瓶,行賄那些下作劣員,明知與他同罪,豈肯和盤托出呢?這要委曲開導,說明行賄不是各屬員樂為,國泰、於易簡淫威之下,有不得不從之勢。這事情既然出來,只能照規矩辦,只要認罪,朕實不忍似甘肅那樣復興大獄——就這個意思,文字你自己斟酌。”“是。”紀昀答道,略一屬思,便即動筆。

  乾隆見於敏中仍舊呆呆的,說道:“畢竟是你的弟弟,還是撂不開手啊!王法無親,國法無私,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世宗爺當年誅殺弘時,那是朕的親兄長呀……盡自他不兄,朕不能不弟,他死了的十幾年裏,朕一想起就不好過,有時睡夢裏乍的一醒,想起來就再也睡不著……別想這事了,看罷咧,他們部裏議定了再說,但有一線生機,朕還要施恩的——和卓,有什麽新鮮果子,取給我們用!”

  和卓氏聽不懂三個男人方才議的什麽,學了幾句漢話便索然無味,正專心致志理著一堆彩線,認那空心繡花針,研究學紮花兒。聽見叫自己,嫣然一笑起身,進內殿去,旋又端著一大盤水果,什麽紫葡萄、綠葡萄、葡萄幹、哈蜜瓜都切得成片擺成花樣兒,配著鮮荔枝和蜜棗,霜果鮮靈,果香襲人,艷色雜陳,煞是好看,一邊布放,一邊笑道:“皇上,宰桑,請——吃。宰桑,你不(高)興——烏魯瑪依阿罕柯應?”

  “烏魯瑪依……?”於敏中頓時墮入五裏霧中。

  “啊……我猜中了,這很難過的!”和卓向乾隆孩子氣地一笑,說道,“宰桑,這樣不好……”她的字腔咬得很真,但四聲幾乎都錯了,聽起來有點怪。她開始說番語,嗚裏嗚嚕的十分清脆流利好聽,像是在安慰於敏中,又像在描繪著什麽,但於敏中已聽得稀裏糊塗之至。寫完旨稿剛過來的紀昀也是一臉茫然。

  乾隆卻聽得極其注神,偶爾一笑,忙又傾聽,未了說道:“蠻好聽的,像溫泉漱玉一一你且不要翻譯,朕已聽了個大概其。她說‘宰桑這樣憂傷,一定是哪個帳房的姑娘拒絕了你的求婚。你的財寶和權勢和你的美——美麗的夢想頓時委地為塵!不要憂傷,冰清玉潔的姑娘在遙遠的前方等待著你。你雖然沒了星星,真主會保佑你得到明媚的月亮——朕翻得可對?”他問那位站在榻邊的翻譯女官。那女官驚訝地笑道:“皇上翻譯得真好!奴婢下輩子也想不出這麽好的詞兒一一原來皇上學過天山南路番語?”乾隆笑道:“只怕有心入耳——敏中,雖然貴妃勸得文不對題,她可是一片好心呢!”

  於敏中早已臊得面紅過耳。漢人道學,最怕說“情愛”二字,聽見人說“人欲”便要掩耳而逃的,哪堪這位不通中原世事的貴婦人連篇累語勸自己“情場失意”要想得開——前頭還有更美的女人在“等著”?辯不可辯,駁無從駁,又羞又悶間經乾隆提醒,訕笑著忙謝恩,又道:“臣必努力養性,以期不負貴妃娘娘願望。”紀昀也道:“娘娘真是善性人!”乾隆給和卓氏譯了,和卓氏抿口含笑聽著,說道:“這裏,養性殿的名字,善性好!”見他們接著要議正經事,又退了回去。

  經一陣說笑款語,本來肅重沉悶的場面寬緩了許多。乾隆看著旨稿,雖沒了笑容,卻也不再帶著獰惡之容,要過筆提著,勾勒增減幾字,沉吟了一會兒,又道:“劉墉三人實力辦差,卓有實績,要獎升。和你們一樣,劉墉、和珅著補進軍機大臣,劉墉仍兼管刑部部務。錢灃——”他凝視殿角,又搖搖頭,“這是可以大用的人才,他有些長處你們不能及,常人也未必看得出來,升得太快容易招人妒忌。進——右副都禦史吧,再給他加禮部侍郎的銜,不實任部務。傳旨給劉墉,就在山東勘定國泰一案。叫錢灃進京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