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1 養性殿賢主慰淒情 紀才子草詔封夷女(第2/7頁)



  “我一夜沒睡,精神都有些恍惚。今兒你當值,就由你送進去吧。”於敏中臉色蒼白,帶著掩不住的憂郁淡淡說道:“易簡這樣子,事關他的案子,我也該回避的。”紀昀品不出他的滋味,也覺無話安慰,只好笑道:“我知道。這事放誰身上心裏也不好過。但皇上沒有為易簡的事疏淡了你,你要回避了,反而是自己有心障。這就不大好。”正說著,見王八恥進來,便問:“皇上有旨意麽?”王八恥道:“皇上在養性殿,有旨叫於敏中進去,說紀昀要是已經來了,一道過去覲見。”

  “是。”兩個人一同恭肅回道。

  但養性殿坐落何處,紀昀和於敏中都不知道。平日召見奏事聽政,大抵都在乾清門或養心殿,偶爾後宮接見,不在儲秀宮、鐘粹宮這些地方就在太後的慈寧宮。初五還是大年節中,後妃們都在圍著皇後皇太後,色笑承顏,天倫樂事,怎麽選了這麽個冷僻去處見大臣?心裏詫異著跟在王八恥身後走,從景運門出去,北邊是皇子讀書所在的毓慶宮,迎面奉先殿宮墻向南延出,只能向偏南走,像是要去禦膳房的模樣,到九龍壁西,二人才知道這裏直北而去又是一條長巷,比永巷還要深,連紫禁城北墻都一目了然,逶迤沿長巷向前走,過寧壽門、皇極殿到寧壽宮後,王八恥見二人傻子進城般呆看,笑著指點道:“這西邊是茶庫和緞庫,這裏向東就是養性殿——容主兒的寢宮。二位大人看,這裏還有座花園,沒有禦花園大,比禦花園更精致呢!”紀昀偏臉隔墻眺望,果見宮墻裏喬木森森,樹影婆娑,只在墻頭露個樹尖幾,似乎都是長青樹。不禁嘆道:“宮裏制度不栽大樹,我以為只有禦花園有樹呢,哪知道這裏別有一洞天一一園名兒呢?”

  “就叫‘乾隆花園’。”王八恥帶二人到宮門口,一邊叫人進去奏知,笑道,“制度——皇上的旨意就是制度——這些大樹都是去年夏天移來的,大熱天兒栽樹您道容易的?都活了。這有講究:和卓主兒是天山人,那都是紅松,所以這園子裏頭都仿著天山的景兒;主兒愛清凈,皇上下旨修繕了這處宮,誰也不挨邊兒;主兒愛花,這裏頭暖房裏頭養了幾千盆;主兒是信木哈木哈的,裏頭還修了齋宮——除了王廉、高鳳梧能進這宮裏頭,連我也只能在這外頭侍候呢!”於敏中滿腹心事,只聽他一口一個“主兒主兒”,無心尋味。紀昀愣著半日,才想到這奴才把穆罕默德記成了“木哈木哈”,卻也暗自驚訝容妃如此優蒙聖眷,不知是何等人物?笑問道:“為甚的不許你進去呢?”王八恥無奈地一笑,說道:“主兒嫌我的名字太醜,高鳳梧有福氣,和親王爺給他改了個名兒叫高芍藥兒,是個淫花兒,偏主兒不討嫌這芍藥花兒,就選來專一侍候了。”

  說著,便見高芍藥打裏頭出來傳旨:“紀昀、於敏中進見。”二人忙答應著跟進去,沿遊廊直趨養性殿。一路兩邊太監都是小帽長袍,宮女頭發都打散了,梳著一叢叢小辮子,十幾二十根不等,裝束儼然便是新疆姑娘,錦裙筒靴的,二人也是見所未見。在滴水檐廊下趨至殿口,報了名,覷著眼瞧時,更嚇了一跳,原來乾隆穿著白、藍兩色條子長袍,油皮長統靴子套著醬色紅綢褲——打扮得活似清真寺裏的阿訇。一個青年女子也如宮女那般打扮,坐在案前用手虛擬彈琴,乾隆站在她身後,滿臉微笑半偎著把手教授,兩個人只看一眼便垂臉低頭,心裏兀自噗噗直跳。

  “你們來了?進來吧。”乾隆一笑離開了容妃,招呼二人進殿,命人看座了,說道:“和卓氏是西域人,不習中原禮教,朕也不拘束她,你們也可隨便些——和卓,這是朕的兩位大臣,和你那邊的“宰桑”的職務類似吧。他叫紀昀,這位叫於敏中,來給朕回報政務——把你煮的奶茶賞他們嘗嘗鮮兒!”

  和卓氏向二人微微一笑,說道:“遵從博格達汗的命令!”站起身來。這是那種讓人一見忘俗的女人,大約只可二十上下。上身穿一件敞口紫絨對襟坎肩,直接套著件藕荷色水瀉褶裙,腳下一雙軟底皮靴,只露出腳尖兒來,動一動裙擺飄閃,不舞亦舞;掐金線小帽下一條大辮子,都由小辮子總成,婀娜纖垂,直至腰際。白得漢玉一樣的瓜子臉上,鼻梁似乎比中原女子高了些微,幾乎沒有任何修飾,生就的潤玉笑靨,天然的眉黛翠煙,配著一湛如水的杏眼,不嗔亦嗔,不笑亦笑。紀昀不禁暗自嗟訝:西域邊陲之地,能出這樣的絕塵佳麗!於敏中卻想:紅顏是禍水,皇上跟前有這麽個人物,未必是什麽好事。和卓氏卻不理會這兩個男人的心思,無聲一笑,翩然而去,旋即用玉盤托著兩小碗奶茶出來,一人奉上一碗,操著一口生硬的漢話說道:“宰桑,紀、於,真主保拓你們。奶茶,請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