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0 筵歌樓劉墉擒婪臣  持奸詐貪墨賴黑帳(第2/7頁)



  “行了行了……”國泰笑道:“咱們上妝去——來福兒知會院裏大人們到中院去——吩咐叫天子他們預備開戲!叫廚子們預備夜宵、茶水供足了!”說罷興致勃勃往裏走,嶽英賢和於易簡一步不拉緊隨進了中院。

  這是個三進四合院,“中院”其實就是二門裏院子,國泰愛戲,蓋房時就計劃停當,大廳後邊支柱出檐兩丈許就是戲台,院子東西兩廂一律遊廊出檐,雨雪天氣也能站人看戲,與大廳相對,北院南廂也出前檐,都用紗幕子蒙了擋住,女眷家屬坐得高高的能鳥瞰全場,中間大井院一色青磚鋪地足有畝許大小。比尋常大廟和會館的戲園子地方小,戲台子卻寬敞得多。此刻下面院裏一個排排茶幾矮椅早已擺布齊整,戲台子上叫天子白玉蘭一幹人都是油頭粉面,指揮著眾徒弟們上妝,十六支胳膊粗的蠟燭煌煌照著,樂鼓班子有的擺鼓架,有的蹺足坐著調弦弄箏。天色雖蒼暗下來,紗幕子後頭還能綽約看見女眷們走動的影子。三個人繞至萬後台上,下頭官員已經魚貫入院紛紛落座。於易簡是打鼓板的,不須化城門領:類似城防司令職務妝,國泰道:“你幫著嶽英賢上妝,我到後頭叫我的家戲班子給我點眉。”說著去了。一時眾人坐定,於易簡笑著對台下團團一揖,說道:“兄弟今日掌鼓,出了破相各位多多包涵,兄弟是票友,梨園前輩多多指教!”拿著架勢坐下,極認真地清清嗓子,手中象牙板“啪嗒”一聲,叫天子身著女裝,臨時抓了個口髯戴上出場,台上台下立時一片笑聲,聽他唱道:

  杜寶黃堂,生麗娘小姐,愛踏春陽。感夢書生折柳,竟為情傷。寫真留記,葬梅花道院淒涼……三年上,有夢梅柳子,於此赴高唐。果爾回生定配,赴臨安取試,寇起淮陽。正把杜公圍困,小姐驚惶。教柳郎行探,返遭疑激惱平章。風流況,施行正苦,報中狀元郎……

  這是《牡丹亭還魂記》裏的標目,帽子戲,概略述說戲本前後情節的,本來用不著唱,叫天子要等國泰化妝,出來臨時湊磨,他半男半女,似凈似醜又似旦,時而窈窕蓮步,時而掀髯揮袖,極平常的段子,偏演唱得搖曳生姿聲如金玉,底下人誰不要湊趣兒?早一片鼓掌堂彩聲。叫天子在台上一閃眼見國泰從後院出來,一個大翻轉身,不知是個什麽手法,口髯已經沒了,頭上已裹了網巾,兩道掃帚眉下一雙三角眼,顴骨上還多了一顆蠶豆大的滴淚痣——只一眨眼功夫已變成活脫脫一個老醜媒婆,眾人一個錯愕,齊聲大叫一聲“好!”那老旦借機發抖,連念白帶唱道,“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原來是修羅天女下塵寰,不提防沈魚落雁鳥驚渲,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好教我老婆子醜得沒處站。”他指定了後頭“——那不是國大中丞來到了梨園?”

  眾人大張著口呆著眼正看,見這一指,驀地偏向東軒,果見國泰纖腰繡裙鴉垂青絲,滿頭插戴首飾行頭,腳穿撒花合歡鞋子,一身杜麗娘扮相,已經走到台角,見眾人發愣,壯麗娘嫣然一笑,裊裊婷婷至台中央對眾斂衽一禮,捏台腔兒羞答答說道:“列位老兄,平日受禮多有怠慢,奴奴今日還禮了……”眾人聽了立時又是一陣轟笑叫妙。那國泰又蹲了兩福。轉臉向於易簡一點頭,“伊呀——”輕聲一籲,頓時滿院肅然。於易簡見他叫板,一頭催白玉蘭:“你是丫頭,還不跟上去?”手中一搖牙版道:“叫《綿搭絮》!”頓時生蕭絲弦之音盈庭繞梁。國泰倩身蓮步,隨樂唱道:

  雨香雲片,纏到夢兒邊。無奈高堂,喚醒紗窗睡不便。潑新鮮,冷汗黏煎。閃的俺心悠步顫,意軟鬢偏。不爭多費神情,坐起誰忺則待去眠……

  白玉蘭忙道:“小姐,熏了被窩睡罷!”國泰慵懶舒袖接著唱:

  困春心,遊意倦,也不索香熏繡被眠——天啊——有心情那夢兒還去不遠

  余音猶自繞梁,略靜一刻,滿台上下爆出一陣驟雨般鼓掌聲夾著堂彩聲。白玉蘭扶著國泰下來,叫天子早端著茶迎上來,笑道:“爺沒唱戲,要真下海,還有我們的飯吃麽?”國泰對著扮成老道姑的嶽英賢道:“你去,去念白一通逗樂子。”

  嶽英賢忙笑著稽首稱是,重重咳嗽一聲出了台,暗著嗓子遊步唱一段《風入松》,先念四句唐詩:

  紫府空歌碧落寒,竹不如山不敢安,

  長恨人心不如石,每逢佳處便開看。

  接著便念道:

  貧道紫陽官石仙姑是也。俗家原不姓石,只因生為石女,為人所棄,故號石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