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5 蒙恩寵瑤林初詔對 說賑災吏治警帝心(第2/7頁)



  “好!”乾隆聽他奏對詳略分明條理清晰,已是心中十分嘉悅,至此不禁大為贊賞:“稱私不稱公,好!設議罪銀的道理講得也還透徹。盡管如此,還是不能個明詔推行實施,因為容易給貪官留下僥幸之心,啟動他的貪害之心,關稅嚴一些沒有錯,開議罪銀之例,朕也不是為了聚斂,朝廷西北西南用兵,內地一些白蓮教眾也在蠢動,本來就是漏掉的稅,拿來派上用場,是兩全俱美的事,收取官員議罪銀,既不擾民傷民,不失寬大為政大體,又能補充國用,儆戒官員又給他們開啟自新補過之路,究其根也是善政。”他挪身下炕來,悠著步子踱著,許久,點點頭說道:“你跪安吧,朕要用膳,還要召軍機處會議,好生回去把差使料理清白,朕還有恩旨給你。”說著一擺手。和砷忙又行三跪九叩大禮,卻身細步退出了養心殿。行到賬房門口時,王廉早幾步迎了出來,雙手展舉著件油衣就往他身上披,結了鈕子系帶子,一邊低聲笑說:“看是不是和爺?金鐘玉鼓如應如響!爺這有點像暈殿模樣,臉都雪白!您看這大的雪,徉徜到西華門外,靴帽子袍擺子都得濕透了……”說著,一雙木齒草履又給他套在腳上。和珅這才似一場大夢回醒過來,搓臉跺腳的一陣活動,道謝出了重花門,揚臉看時,已是亂羽紛紛,萬花狂翔了。

  ……軍機處裏阿桂、紀昀、劉墉和李侍堯四個人此刻剛剛吃過午飯。這裏大夥房供應當值軍機大臣的飯菜例有定規是四菜一湯,一份黃豆胡蘿蔔豬肚燒三樣,一份冬筍爆裏脊,一份拌青芹,一份青椒炒羊肝,中間一盆豆腐面筋粉湯,褶面包子饅頭管夠,都已吃得幹幹凈凈,連盤子都熱水涮了,聽得太監來說“萬歲爺剛剛吩咐傳膳”知道“叫進”還早,李侍堯便急著要到天街看雪,阿桂便笑:“石庵陪他走走,我和紀昀擁爐軍機,靜觀落雪,只有一番情趣呢——把皇上賜我的那件鴨絨裘給臯陶,”劉塘料是他二人還單獨有話,笑著給李侍堯遞上裘衣,自披了件油衣,讓道:“李兄,你前頭,我跟著。”——於是二人先後出來。

  所謂“天街”,其實就是從隆宗門到景運門那麽短短的一段,從軍機處一出門便已到了“街”上。此刻剛過午時,又是這種天氣,六部三司各衙門都在歇衙,沒有萬分火急的軍情,再沒人到這裏來挺凍兒的,二人逶迤向東漫步,但見瓊花紛紛淆亂,落羽搖蕩著墜落到平坦廣袤的廣場上。北邊玉帶碧水漢玉橋欄,過橋就是高大的乾清門,南邊遙遙相對是巍峨的保和殿,中和殿隱在保和殿後,霰霧迷蒙間,太和殿仍綽約可見,都是雪翅插天雕甕崢嶸,黑沉沉靜幽幽壓在雪地上,沿宮墻一溜雁序兩排十六個大金缸下邊都生著炭火,裊裊輕煙受了驚似的在風中散融迷失,由乾清門到隆宗門、崇樓、後左門、後右門……周匝都挺立著善撲營護衛值崗,一個個都成了雪人,兀立在鋪天蓋地的雪中紋絲不動。威壓森嚴的龍樓鳳闕經造化這樣妝點,更給人一種冷峻壯麗的感覺,兩個人徐步踏雪,一時都沒有說話,直到景運門前才站住腳,臉上手上已都是融融雪水。

  “看看這裏,真令人奪氣。”李侍堯喟然說道:“什麽十年寒窗金榜題名,什麽建牙開府起居八座,封妻蔭子光宗耀祖,都變得渺小不堪一言。崇如你在這裏久了,是司空見慣,我真是有點到了天上宮闕的味道。”“我不敢這樣想。因為‘天上宮闕,後頭緊接就是‘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劉墉的聲音幹巴巴的,(雪天雪地裏說話,聲調永遠都帶著這種沉悶。讀者不妨一試)“家嚴在世說,他當縣令,盛暑天下鄉巡視,坐一駕二人擡小轎,又熱又渴通身大汗。隔轎窗見路上婦女和小孩子吃西瓜,滿嘴滿臉瓜瓤瓜水兒,直想下轎討一口吃。聽那婦人教訓孩子說:‘你看看人家,坐到涼轎裏人擡著走,下轎走哪人見人敬——都是個人,人家就在天上!你想天上去,只有一條路,好好念書做文章!’人呐,境遇不一,思量的事也就不同。”

  李侍堯默默點頭,映襯著雪光打量劉墉,這是個長相十分像他父親劉統勛的人,只是劉統勛精幹利落,他卻顯得有點不修邊幅。上次進京劉墉出差沒能見面,算來已經七年沒見,劉墉面相幾乎毫無變化,只瘦了許多,古銅色的方臉腮頰陷凹了不少,原來的雪雁補服已換了錦雞補子,寬大得有點像套在身上的一條大布袋子,半眯著眼睛凝望雪景,有點像凍河沿上雪地裏覓食的一只老鸛,不知他在想些什麽。良久,李侍堯慨嘆道:“你的背有點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