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 眾孝廉宵夜論科甲  群舉人聚談侃忠奸(第6/7頁)



  “這是卑職的差使,從來不敢怠慢的。”和坤面帶笑容,不卑不亢站直了身子,“請大人行門裏奉茶說話。”

  “我急著有事進城,萬歲爺有旨著軍機處叫我進去。”

  “大人要進城,沒說的。”和珅將手一讓,說道:“您駕請請了——不過,騾車要留下驗關繳稅。”

  李侍堯騰地紅了臉,按捺著火說道:“車裏是海關厘金,是皇綱——你懂麽?”

  “大人,除了軍餉,有兵部勘合皇封標印,其余都要驗——這是卑職職責所在。”和珅目光遊移看著別處,臉上仍舊帶著牢不可破的微笑,徐徐說道:“昨晚卑職請示了內務府堂官趙畏三,他兼著戶部侍郎的職。老趙說,海關厘金可從免驗,由內務府和戶部折算輸贏賬,但其余財物還是要查。單說大人,原沒說的,但這裏差使直對萬歲爺負責,每隔五天養心殿來提銀子都要——查賬。您這麽大官,斷沒有不問的理,再者說,大人這次不查,下次再來總督巡撫也設法查。卑職只是皇上在崇文門的看門狗,自有不得已的苦楚,請大人務必鑒諒。”說完,舐舐嘴唇垂手低頭。

  李侍堯看這鐵頭猢猻一副刀槍不入架勢,很想夾頭一馬鞭打將去,嘴角肌肉抽搐了幾下,陰沉沉問道:“這裏頭沒有我李侍堯一文錢私貨,我也不像有些個狗雜種,頭削的竹簽子似的四處鉆刺。除了厘金,都是內務府交辦下來的,給那拉主子娘娘,鈕貴主兒采辦的東西,難道也由著你搜撿抽稅?”

  “大人請看,”和珅似乎壓根沒聽見他話中譏刺意味,手指向排成長龍的車隊後邊,“那幾車豬,幾車羊,還有那水車活魚,進城就拉東華門進大內,禦廚裏當天用的,也都要繳稅。這裏內務府請旨定的規矩,卑職不敢孟浪。”

  “我要不肯呢?”

  “回大人,那卑職只好關門。請旨定奪!”

  “媽的個蛋!”小吳子在旁耐不住,破口罵道:“別說你個狗顛尾巴小小道台,就是直隸總督、巡撫,能把我們大人攔在城外嗎?吃草料長大的東西——給臉不要臉!”幾個戈什哈早就煩躁得亂擰亂動,“唰”地卸下肩上火槍平端起來,一個戈什哈叫道:“給老子讓路,不然就他媽犧牲了你!”跟車的親兵們也都用手扣刀,稀裏嘩啦一陣陣怒目盯視著和珅。稅丁們平素只會對老百姓吹胡子瞪眼,哪裏見過這陣仗,一時都傻了眼,有個提燈籠的忘神,一松手燈滾落地下,其余的稅丁都縮到門洞邊兒.一個個臉色煞白腿肚子抽筋。只有劉全十分野性,雙手叉腰一個虎步挺身出來,沖眾親兵大喝道:“北京城還輪不到你們!——媽的,有種就開火!”

  和珅眼中閃過一絲怯懦,旋即冷靜下來。他自己就曾跟著阿桂當過親兵,不過阿桂為人平易,不似李侍堯在外久任封疆,自負文武全才,養得一身驕悍跋扈之氣。思量著,喝退劉全,對李侍堯又一躬,說道:“我也是當兵出身。在西大口跟阿桂中堂剿過馬賊。但請制台約束下人,不要無禮。這裏是我的轄地,驗關又是我的差使,卑職不敢難為大人,大人也不必讓卑職過於難堪。這裏多少人看著,失了官體大家不好看相。”

  李侍堯在馬上回頭張望,其時已近卯時,天色漸漸朦朧清亮,果見不遠處人頭攢擁,拉貨伕、進城的鄉民被稅丁攔著,癡癡茫茫伸脖子瞪眼看著這邊,他繃緊了嘴唇,從鼻子裏透一口氣,說道:“這個你看看。”說著從袖中抽出一封明黃緞子小包遞給張永受。張永受捧轉給和珅,和珅展開看時,是李侍堯奏說廣東任上百姓私自勾結西洋人,學說西洋話的折子。尾處敬空赫然寫著禦批。和珅忙跪下展讀,上邊寫道:

  覽奏甚慰。丈夫一怒,血濺明堂五步,卿之誅劉亞匾一舉何偉哉!今廣州之屑小匪類,罔顧天朝體尊,蔑視理法政令,或圖鬥升小利,或存梟猿之志,乃效鸚鵡學舌子西夷,擅自教授外人華語。事雖瑣細而體大,宜卿防微杜漸,卿之斬劉某,圈禁洪仁輝於澳門,處置甚善,非惟無須請罪,膚且發旨禮部、四夷館著天下周知,恩旨表彰矣,卿其來京再作詳奏。欽此!又,聖母皇太後七旬華誕,為鑄發塔所用黃金白金,卿可於海關厘金中可動用者,暫行兌換一二千兩,以資急用。由戶部盈余補出。此事宜密,慎勿外泄,切切。下面鈐的是乾隆隨身小璽:

  長春居士

  和珅心裏轟然一響,大冷天兒.額前驀地冒出一層細汗,原以為自己占足了理的,這一道密諭,粑自己的“理”剝得精光。這怎麽處?!他畢竟天分極高機警過人的人,心知李侍堯有意給自己穿小鞋,但此時只要一開口,說什麽都是錯的。“寧肯不說,絕不說錯”八個字在腦海中一劃而過,因什麽話也不說,頭輕輕在地下碰了三下,雙手捧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