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8 荒唐王私訪彈封疆 巧和砷逢時初交運(第6/8頁)



  “我是生意人,還是這裏的甲長!”方家祺惡聲惡氣說道,口氣中帶著煩燥,“昨晚捉賭你逃了,來提臟又讓你們充大頭唬回去了。他逃了,你還敢帶著淫婦在這搭裏奸宿!”說未說完已著吳氏夾臉啐了一口:“你媽你姐姐才是淫婦!我們是出過店錢在這住店,各住各屋安份守己憑甚麽狗血噴人?”方家祺一臉壞笑:“你們在九宮娘娘廟早就明鋪夜蓋了!昨晚你洗澡他偷看,看完過去睡了才過來——我這叫捉奸成雙,這裏的人都是證見。你賴毯不掉!”

  和砷被他說得臉上發紅,旋即明白他們早監視定了吳氏,心裏驀地一陣慌亂,雖說沒被他們“捉雙”,前頭破廟同住是實情,此刻栽臟順理成章,又有那許多“人證”,這怎麽處?無論如何,此刻不能和這起子下流坯直口折辯,正要張口見官,吳氏卻道:“你少給我來這一套!和爺是落難貴人,不是平頭百姓,想怎麽作踐怎麽作踐麽?做套兒挽人小心挽了你自己。誰不知道方家祺就是三唐鎮的賭痞子頭兒!不要臉的,你們要不偷看,怎麽知道我洗澡?——和爺,和他們見官!我是寡婦你是光棍,別說我們清清白白,就有甚麽能輪到他們來捉奸?”和砷倒被她一篇話說得定住了心,這才想起大清律裏只有本夫和直系血親才能捉奸。且是自己身正膽壯,又有弘晝撐腰,怕甚麽?一跺腳說聲:“走!”褲子便要掉,忙用手提起來挽緊了,看眾人時,已起出那些銀子,鼻子裏冷笑一聲沒言語。

  鎮公所衙離著風華客棧只有半裏之遙,出店向東轉過一道彎子再向北,一條筆直的中街約兩箭之地便到了。和砷一路都在犯嘀咕,耽心方家兄弟喊街,招來一大群瞧熱鬧的閑人來“看審奸情”。即便將來翻過案來,臉上抹的這塊灰擦洗起來頗費功夫。幸而此刻天尚黎明,店鋪居家關門閉戶。除了上早市的豆腐坊、菜販子、扇爐子點火的飯店有點動靜,滿街清靜得一個閑雜人沒有,方家兄弟也許心虛,也許奉命不準聲張,押著他們也沒有言聲。待進了公所,和砷才暗自透了一口氣,照方家祺指令“站到樹底下聽招呼”。看吳氏時,只見她拉著小憐憐站在西廂門口,滿臉的泰然自若,沒有一毫氣沮膽怯的神氣。其時曙光微曦映著,一頭青絲蓬松,洗得幹幹凈凈的一身青衣映襯得面容格外秀美。和砷倒沒想到這般妝梳也如此能打扮女人的,想起昨夜光景,不由心裏又動,因見憐憐穿得單薄,笑道:“你該給她多穿件夾衣的。甘肅的三月比北京二月還冷——”

  “不許說話!”站在旁邊的鎮丁立刻喝斷了他。“太爺這就要升堂審你們!”

  和砷一笑而止,打量這座衙門,這才看清是座廟改的,南面的正門封了,從東傍臨街新開一座廣亮門,正殿掛著“議事廳”白底黑字匾額,匾上有匾卻是廟中原有的,寫著“衛大將軍祠”只勉強可見,府柱上一副楹聯是新的,卻在晨光中清目分明:

  得一官不榮丟一官不辱勿雲一官無用百姓全靠一官

  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敢說百姓可欺一官亦是百姓。墨書隸字十分端秀精神。和坤不禁一笑,卻見議事廳兩對衙役各持竹板出來,在廊下擺堂威。便有人呼叫:“太爺升堂羅——帶和砷!”他猶自發愣,背後有人一搡,喝道:“日你媽!叫你過堂沒聽見?”和砷一個踉蹌才穩住了步,緩緩拾級升階入堂。

  其時天剛放亮,外邊明裏邊暗,好一陣和砷的眼睛才適應了,這對看清裏邊也是四個衙役分立而旁,都是一身洗得泛白的靛青粗布長袍,有的打著補丁,有的油漬麻花肮臟不堪,提繩拿棍的擺架勢,活象一群叫花子窮開心。正堂“公案”是廟中原來的神案充用,那個姓高的大約是蘭州知縣,大個子白凈國字臉偏身坐在公案後,沒有穿公服,只戴了頂六合一統黑緞瓜皮帽,中間嵌著一塊漢白玉,卻也一表堂堂。公案東首站著方家騏,呵著腰一臉媚笑看高知縣。西邊坐著一位師爺看去面熟,仔細認了才想起是賭場上那位茶商——至此,和砷已明白昨晚推斷無誤,確是設好了的局要整治弘晝!他暗自提了一口氣,在堂中站定了。高縣令見他如此神安氣靜,倒覺一時氣餒的,用詢問的目光看看師爺,見他點頭,將案上鐵尺一拍,沉啞著嗓子問道:“你——叫甚麽名字?”

  “鈕祜祿。和坤。”和砷刹那間突然定了主意:莫懷古不見影兒,不定是躲是非去了。這高縣令四十多歲還是縣令,在勒爾謹手下絕非紅得發紫的角色。但但凡作省城首府裏的首縣,沒有“圓融”二字決計幹不來這缺。倒是那位師爺象是有些來頭,串通一氣謀陷親王,對方未必有這膽量———連幾個念頭閃過,明擺著應該打開天窗說亮話,氣勢之先聲奪人,因不緊不慢說道:“滿州正紅旗人,家居北京西直門內驢肉胡同。父親常保曾任福建副都統,本人隨從軍機大臣阿桂在軍機處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