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3 少將軍俄頃擒渠魁 老宮蠹巧機兩逢源(第5/7頁)



  原來如此!福康安這才明白,這些礦主們雖然地處偏僻,其實與各地行商往來已久,“見識”不亞於“晉省算盤江寧戥”,精明過於湖廣老客,只是地處鄉野,疏與政府往來,不曉得朝廷的厲害,才敢這般糊弄張智,因冷笑一聲,說道:“看不出來,棗莊還有幾位如此高人!料敵在先知道了筵無好筵,自己躲在後頭,派不管事的來敷衍周旋!逢春,拿你的名刺,去請那幾位當家人來——你是鐵公雞,我有鋼鉗子!看是誰硬過誰?”

  葛逢春“哎”地答應一聲便叫“來人”。劉墉卻怕好好一場喜筵攪得戾氣出來,擺手止住了,笑道:“何必這會子去呢?他們也當不得這個‘請’字兒——逢春,曹營那塊地既有煤苗,要官征,不征給私人。他三家占了,這五家怎麽說?還有別的礦主也要調停——幾個人霸了去,算是怎麽回事兒?”葛逢春目光一閃灼然生光,劉墉這一記刹手鐧真是狠到極處,而且正正地打在三家人的天靈蓋上——為曹營這塊地皮歸屬,崔梁宋三家從縣到府道,一直運動到藩司衙門,化的銀子建三個護礦隊也綽綽有余。如今輕輕一句話,全都抹得幹幹凈凈!自己現在把家拆了,葛氏張克家斷了腦袋死無對證,爽爽利利的“兩袖清風”。可那邊就坐著葛孝化和張克家都是一夥,葛孝化不但在省裏三司衙門兜得轉,北京軍機處阿桂也和他頗有淵源,種種人事混攪得亂如牛毛……想著,心裏直犯嘀咕,偷睨了東席一眼,果見葛孝化已移步過來,想說甚麽,又咽了回去。

  “我在那邊已聽你們多時。”葛孝化對劉福二人略施一躬,轉身扳起臉對一桌煤商窯主說道:“太原、大同、唐山、撫順,哪個煤礦沒有護礦隊?把你們平日討好巴結長官用的銀子,填塞賄賂衙役們的出項使到這裏,只怕就綽綽有余!再說了,這裏離著豐縣百十裏,縣衙不在這,綠營不在這,劉大人福大人是欽差,還有多少大事要辦,難道能駐在棗莊常年替你們護礦?平日你們各礦也有護礦的,集中起來防著出大事,哪一樣不為的大家好?——糊塗!”

  “我們出,我們出!”八個礦主一下子全部靈醒過來,參差不齊說道,“各位爺這麽關愛體恤我們,再不識大體,我們還算個人嗎?”為首三家也都連連道不是。崔文世說:“我老糊塗了。這樣的好事,崔國瑞怎麽會不同意?”宋少卿道:“我可以作得主的,太尊太爺劃下道兒來,明天就作起來!”梁君紹笑道:“絕不辜負劉大人福大人的美意,這件事辦定了!”下首馮唐葛劉胡五家便也參差不一,附和“凜遵憲命……我們唯崔老先生馬首是瞻……”這一來,原本緊張得一觸即發的氣氛頓時松緩下來,庭裏庭外的人都舒松了一口氣。

  劉墉咀嚼著葛孝祖的話,竟是愈品愈有言外余味。佯笑著想說甚麽,福康安已經起身,嘿然笑道:“還是打仗省心!如今的事,爹不認娘不認君父百姓都不認,就認孔方兄——崇如,戰俘還沒有清理,省裏那邊的回文也就要到了,只怕他們也要來人。咱們回花廳少歇息一下,有些事還得計議。”劉墉便也笑著起身。葛逢春笑道:“我背福四爺回去!說句良心話,在外頭做官都是人伏侍我,都忘了自己本來面目了!多少年沒有背我的少主子了,今兒真得象個奴才樣兒……”說著便俯身。

  “罷了吧。有這心就好,就算主子騎過你了。你留下和你們太守他們議一下方才的事,過去給我回話。”說著徐步出庭,黃富揚人精子混在衙役堆裏吃酒,見他們出來,便忙起身相隨。滿院的衙役們黑乎乎站起一片。

  福康安在石階中間停住了步,他的神情忽的變得有點茫然若失,定了一下神說道:“弟兄們,打贏了仗得彩頭領賞,那是理所當然。比你們平日敲剝勒索販夫挑夫小本經營人家得銀子要幹凈體面得多。但世上的事誰能說得清呢?得贓銀的也許平安無事,得幹凈功勞銀子的也許還要招惹是非。嗯,沒有多的話——這個仗不大不小,以軍功議敘,願意加入軍藉的,可以自報,把名單給我,不願的不加勉強,仍舊論功行賞!”說罷,手一擺去了。劉墉等人忙都隨步跟上。

  此時已近酉未時牌,正是日盡林梢倦鳥飛歸時分。花廳西畔是一帶茂密高大的榆林,枝葉蔽空遮住了晚霞。將落的太陽象剛入鍋的荷包蛋,沒有凝固的蛋黃色懶洋洋的,透過林縫枝椏灑落在西窗上,窗紙隔著,光線更加幽淡,乍從正廳筵席來到這個所在,格外靜謐深邃,窗外墻角下紡織娘嚶嚶的鳴聲都聽得清晰。二人回來,臉色都有點沉郁,劉墉穩身而坐,打火吱吱地抽煙,福康安將兩只靴子都甩了一邊,腳蹬在桌档子上仰臉躺在安樂椅上看著天棚,手撫著長滿短發的前額,似乎在閉目養神,又似乎在深深思量著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