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3 少將軍俄頃擒渠魁 老宮蠹巧機兩逢源(第6/7頁)



  “瑤林,”劉墉磕磕煙灰,問道:“你在想甚麽?”

  “我在想阿瑪不容易……”福康安矍然開目,嘆道:“他老人家軍政民政理財治安,都是全掛子本事。我是看著他白頭發一天比一天多,每天滿臉倦容,有時連腳步兒都踉蹌蹣跚。心想宰相協理陰陽,百官各有所司,何至於事無巨細樣樣躬親,把自己累得那樣?……今天,我覺得長大了許多……”他撐著坐直了身子,象是吞咽甚麽似的自嘲一笑,“就這場筵席,蜻蜓點水略有一觸,我覺得比昨夜打仗要費心得多!葛逢春是我的奴才,葛孝化是阿桂旗下包衣,這正是旗鼓相當的一對。阿桂和我家是世交,紀曉嵐正蒙聖寵,也和我家有至交厚誼。紀曉嵐的事是不能約束家人,阿桂的奴才也不是甚麽好東西,葛逢春想當好官,一家人鬧得斬頭灑血——我們大清這是怎麽了?我家奴才放出去做官的有十好幾個,大的做到臬台,小的也是縣令,難道要我一個個去幫他們料理‘家務’?”

  劉墉咬著下唇沒言聲,按煙掏火時,人精子忙晃著了替他燃上。淡青色薄紗一樣的煙縷立時又裊裊在屋裏飄散。

  “王陽明說‘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真是半點不假!”福康安悠悠說道。他沉思著,口風一轉,忽然一笑道:“說這些幹甚麽?說說寫報捷折子的事吧。你看怎麽寫?當然是你主筆。”劉墉笑道:“這個自然。我想,調度指揮全殲全勝這功勞誰也不能和你爭,我只是個參贊,善後事宜象組建護礦隊,可以以我為主寫上。葛逢春大義滅親,率衙役隨同作戰,這個也要寫足,記功議敘。以下是列名保舉。綠營管帶陳化榮策應圍捕有功,要和葛逢春一例。葛孝化——”他沒說完,福康安便打斷了:“他有甚麽功勞?迎接我們回來,一塊吃酒?”

  劉墉無可奈何地一笑,說道:“瑤林弟啊……你沒有聽出來,這個葛孝化可不是盞省油燈啊!我們說了那許久話,他穩坐釣魚台。一說曹營煤礦收官,他就過來圓場……話裏套話,建護礦隊是敷衍我們,因為我們不能‘常駐棗莊’!各家把原來護礦的都‘集中起來’,我們一走,自然都再‘分散回去’。還有甚麽‘巴結長官’‘賄賂衙役’使銀子,都是說給葛逢春聽的。偏是話裏連一點錯漏都沒有。你說這角色厲害不厲害?他手裏準定捏有葛逢春的把柄。我們屁股一拍去了,葛逢春在這裏坐蠟吧!”

  “正是聽出來了,我才不肯讓步。這種事你越讓,他越以為你可欺,就越猖狂!”福康安冷冷說道:“就昨晚的情勢而言,百姓沒有替賊遮掩維護的,這是山東省三司衙門、山東學政濟寧訓導、豐縣教諭平日教化有方,所以百姓循良。這一條足足的給我寫上,就是不提葛孝化。他就苦屈,向誰訴?原定計劃是沒有喊話這一條,是你的臨時動議。這一條十分要緊。不然四面合擊進村,暗夜亂中要傷不少良善百姓,這是我的疏露。你可以不寫,但我要附奏說明,你的‘文治’見識就出來了,把我‘武’的一頭寫出來,皇上阿瑪曉得我能帶兵會打仗,這就成了!”他一字一板說道:“甚麽太原大同唐山撫順都有護礦隊?葛孝化是胡說八道!這個預先沒商議,我要搶你一半功勞——合議條陳,各個煤礦、銅鐵礦、凡是工人聚集上千的地方,都要建護礦隊,民間出錢官府經營——回頭我們派人回來復查,果真敷衍我們,管他阿桂阿賤,我就辦了這個葛孝化!”

  劉墉聽著不住點頭,心下惦啜:這位哥兒雖然好武,文事上也並不含糊,尚氣任俠裏不乏深沉幹練,咄咄逼人的氣勢裏另有一份溫馨儒雅,孩子氣裏又透著大人氣,如今貴介子弟裏這樣振作的真是不多見了。只是就器量而言,似乎有點過分涇渭分明皆睚必報的味道……正胡思亂想間,卻聽福康安道:“只是紀家李戴官司一案,太令人犯躊躇了……”

  “李戴的兒子不孝,已經撤訴,這事不宜再翻騰。事情鬧到軍機處,朝廷臉面也要緊。”劉墉思索著說道,“曉嵐公的臉面也要緊,且也連著傅相和家嚴臉面。我們不但官小,且是子侄輩。他也只是個約束家人松弛的過錯。為尊者諱,為親者諱這是禮。打發李紀氏娘母女一個小康。各自寫信給父親,由他們老一輩的背後勸戒也就是了。”

  福康安默默點頭,說道:“是。好比寫字,越描越醜。有些事真是教人頭疼……”正說著,聽外頭腳步聲雜沓漸來,知道席散了,便住了口,問守在門口的黃富揚:“你和衙役們一道清點俘虜的。林清爽有沒有下落?”黃富揚忙道:“在蔡營當場就清點了,這是爺最關心的事,怎麽敢馬虎?——林清爽自離揚州就和蔡七分手了,說去了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