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0 桃花庵朵雲會乾隆 微山湖欽差入棗莊(第4/8頁)



  取蜀將帥不利自巴蜀通中國之後,凡割據擅命者不過一傳再傳。而從東方舉兵臨之者,雖多以得攜,將帥輒不利,至於死貶。漢代公孫述,大將岑彭、來歙,遭刺客之禍,吳漢幾不免;魏伐劉禪,大將鄧艾、鐘會皆至族誅;唐莊宗伐王衍,招討使魏王繼岌、大將郭崇韜、康延孝皆死。國朝伐孟和,大將王全斌、崔彥進皆不賞而受黜,十年乃復故官。

  通篇沒有說道理,全是鐵案如山的史實,自漢以來割據四川的最多兩代就完蛋,而攻略四川立功將帥一個個都命犯華蓋倒黴晦氣——四川就是這麽個寶貝地方!聯想清兵入關時盤踞四川的張獻忠,攻陷四川的吳三桂、鰲拜,平息三藩之亂率兵入川的趙良棟,近在眼前的兩相一將,除了趙良棟貶職奪爵勉強活命,鰲拜終身囚禁之外,一個個連個囫圇屍首的都沒有……至此眾人才明白紀昀所謂“保全六爺”是這麽一份意思。這不單是氣數運命,也有個“帝德君澤”在裏頭,眾人連想都不敢往深裏想,一個個悚然若失。

  紀昀在這沉寂中卻一下子警醒過來,心裏一顫:今天這是犯了甚麽痰氣?這麽多的話,還顯擺自己的見識,沒有一條不犯宰相大忌的,想起曹操楊修故事,頓時背若芒刺,競自十二分驚慌起來,打了幾次火才點著了煙,猛吸幾口才勉強定住了神,便思用言語轉圜,又恐言語不慎越描越黑,嘿嘿嘻笑道:“洪邁這人說事不講理,算不得真正大儒。他這說法只是偶合,離經叛道之言不足為訓,我拿來胡比亂量賣弄學術,更是昏憒無知!”說笑幾句引開眾人思路便轉話題:“延清公,鮮於功的案子,人已經殺了。鮮於死前給家人寫的遺書,不知誰抄寄了出去,裏頭說到傅恒秉心不公,任用私人排除異己,用兵待士賞罰有厚有薄,六部尚書和各親王府人手一件。和親王的一份從北京轉寄了來,是原抄件驛傳。但五爺現在受斥逐,不能見皇上。各部奏說這件事的沒有呈送原件,都是引文申奏。還有金輝一份陳情折子,說的案子首尾,這些都幹連到卓索莎瑪父女。皇上讓我料理,是怕你精神身子撐不來。但你該當知道的,我都整理出來了,你有空看看——”他指了指案上一摞文書,“都在那裏邊,還有高恒的案子。傅六爺轉過來那四十八名文官認罪服辯,也要請你斟酌。都是四品以下的官,用不著請旨了,六十名武官,傅六爺是每人八十軍棍,記大過留軍聽用。文官不能施刑,可以參酌這例罰俸,這要由你定奪,請旨發文就辦了。”

  “蘇格瑪沁有一封信在我那裏,倒是說傅恒好話的,你轉來布達的信我也看了。”劉統勛笑道:“一個城裏,一個晚上,一件事,又是公明正道處置,就弄得是非不明,公說公理婆說婆理,有些事竟象是閉著眼在那裏胡說八道!布達的信裏說的活靈活現,傅恒怎麽看中了莎瑪,從哪個門帶進行轅,在哪座房裏調戲玩弄,又從哪個門悄悄送出來‘金屋藏嬌’,象是他親眼目睹了,末了輕輕一句‘皆是耳聞,聊述以資參酌’!小人造作流言,其來無蹤,其去無影,其進也漸,其入也深,思之令人心寒膽顫——繳上禦覽吧?他又是私人信函,你說可畏不可畏!”金鑊道:“蒙恬嶽飛袁崇煥都吃的這個虧。施瑯攻陷台灣,一句不敢提自己功勞,奏折裏撿著好話誇李光地,把‘功人’讓給李光地,情願當個‘功狗’,那還不是怕這種流言?”“就是這個話!傅恒不出去帶兵,留在主子身邊,誰敢說他半個‘不’字”?“範時捷卻是直言快語毫不遮飾。“你老延清不也是一樣?兒子立了偌大功勞,不敢升他的官!換了劉墉是我兒子,你保舉不保舉?”

  劉統勛和眾人扯談一陣,心緒好了許多,慢慢打火抽煙,說道:“知子莫如其父,你哪裏知道他!讀幾本書就好為人師沾沾自喜,眼空無物還要故作深沉!若論資質才份機智去得,性傲賣弄,不受挫磨斷然不能成大器!我倒並不全為瓜李之嫌,此子歷練歷練,我死之後或者能多給主子出息一點……”說著,濃煙入喉,嗆得吭吭地咳。紀昀道:“葉天士讓你戒煙,你何必一定要學我?”金鑊笑道:“葉天士他自己戒不掉鴉片,還要勸別人戒煙?”紀昀道:“我也這麽說來著,葉天士說他抽鴉片是為尋出能戒鴉片的藥,蔓陀羅花甚麽藥的說了一大堆,我也記不清藥理。這人真是天醫星下凡,連砒霜他都敢試!他說要你戒煙,通心腸活六經,那是斷然不錯的!”劉統勛道:“生死有命,我抽煙辦事心裏寧靜,我不成了!”“就是!”範時捷也打火抽煙,笑道:“學了紀公,寧可戒酒決不戒煙!南京牛頭山北村裏有個老漢活到一百零五歲,還能上山砍柴。我去訪他,想給主子問個長壽之道,他說:‘沒他媽甚麽訣竅,就是吸煙,我打五歲就吸,吸了一百年,到現在眼不花耳不聾心裏不糊塗說話利落!’我問:‘總有個道理在裏頭吧?’他指指房檐,說“你看那是熏肉,半年了它就不壞!要是新鮮肉,你敢情試試看!’”